贺汀州没当一回事,只是瞧着怀里的许风,问:“他若一直不肯吃药……会怎么样?”
“非但右手的伤治不好,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这话你也同他说过了?”
“当然。”
贺汀州摸了摸许风的鬓发,自言自语地说:“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徐神医只被他盯了一眼,就觉后颈上凉嗖嗖的,这时哪敢应话?当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好在贺汀州也没要他答话,接着又问:“他若肯好好治伤,你多久能治好他的手?”
“这手已经治了大半年了,我估摸着再过两个月就可痊愈了。”
“两个月……”
贺汀州望了望窗外,忽而一笑。只是他眼睛里殊无笑意,竟像是有些伤心的神色,说:“再过两个月,便又是中秋了。”
许风昏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他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贺汀州的床上,而那人则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手中正拿着本书翻看。他披了件外裳,头发随意用金冠束着,旁边的窗子半开,微风吹进来一些细小的花瓣,零星地落在他发间,很是倜傥的样子。
他听见床上的动静,就抬起头来看向许风,温言道:“你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跟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但许风还记着昨日所受的羞辱,对他又是憎恨又是惧怕,双目环顾四周,想找找有什么东西能充作兵刃的。
贺汀州见他不答,就叫人送了一碗粥进来。那粥是早就煮好的,一直在灶上温着,端进来时仍是热腾腾的。
但许风连看也不看,更别说是吃了。
贺汀州睨着他道:“怎么?怕我在粥里下毒?”
许风心想,若是当真有毒,他倒愿意一口气吃下去了。
贺汀州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不肯吃药,也不肯吃东西,看来是一心求死了。”
许风嘴里发涩,说:“我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
初次遇见这人的时候,那一剑不是毁了他的手,而是取了他的命,也就没有后来这许多事了。
贺汀州的眼神狠狠颤了一下。他掩饰般的低下头去,看着那书页上的字,说:“嗯,你自己虽不在意生死,但这世上总有叫你挂念的人吧?我记得你有一个师父?想必也有不少同门师兄弟吧?”
许风听了这话,只觉得背脊生凉,问:“你想做什么?”
“我若是命人将他们抓了过来,一个个在你面前杀了,你说你肯不肯吃药?”
许风气急攻心,一下从床上冲了下来。但他身体本就虚弱,又一直没吃过东西,双腿软得没有力气,刚下床就摔在了地上。他身上到处都觉着疼,咬牙切齿地瞪住贺汀州,叫道:“别动他们!”
说不清是痛骂还是求饶。
贺汀州靠在榻上,看着他在地上挣扎了一阵,才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说:“瞧见没有?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在乎的人也保护不了。”
许风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贺汀州却道:“我上回听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许风又陡然睁开了双眼。
贺汀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用平日里哄他吃药时的那种语气,低声说:“你好好将手上的伤治了,我就让你们兄弟相见……你看如何?”
许风脑海里空白了一瞬。过了半晌,他才茫然地仰起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以极乐宫的势力,要寻一个人有什么难的?我当初坐上这宫主的位子,也是为了……”贺汀州咳嗽几声,像是站得久了,有些支撑不住,但他还是伸过一只手来递给许风,说,“先起来再说吧。”
许风并不理他,只是问:“你当真寻到我哥哥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贺汀州没有答话,一直伸着手望住他。
许风毫无办法,只好握住了他那只手。贺汀州一使劲儿,就将许风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整个人靠在他胳膊上,说:“扶我回榻边。”
其实到榻边不过几步路,他自己走一走也就到了,这是有意要支使许风了。许风心里憋着气,但为了探听兄长的下落,还是强自忍下了,扶着他走了过去。
贺汀州重新靠回软榻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才开口道:“他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至于以后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许风不知是不是那蛊虫的缘故,搅得他双腿软绵绵的,像是踏在云端上,分不清是否还在梦中。但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这么容易相信贺汀州说的话。
“怎么证明那个人真是我哥哥,而不是你随便找了个人来糊弄我?”
贺汀州仍旧闭着双目,缓缓道:“你爹娘都姓陈,你们一家原本住在冀州新阳县,二十年前冀州大旱,你爹娘在逃难路上染了疫病相继过世,后来你又跟着兄长颠沛流离了一段时日。你生肖属龙,生辰是九月初七,你那兄长大你六岁。你俩失散的时候,你不过四岁年纪……”
许风听他娓娓道来,倒确有几分像是真的,只是他跟兄长失散的时候年纪尚幼,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一时也分不出真假来。
贺汀州见他犹疑不定,便说:“此事我是交给柳月去办的,你若不信,也可找她过来问一问。”
比起贺汀州来,许风自然更相信柳月,当下就要出去找人。
贺汀州却拦着他道:“等一下,先把桌上的粥吃了。”
许风站着没动。
贺汀州道:“你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是想跑出去再摔一跤吗?快点吃了,否则你那哥哥恐怕也得挨饿了。”
许风被他捏着软肋,实在无法可想,只好乖乖坐到桌边去喝粥。
贺汀州一面看着他吃东西,一面叫人找了柳月过来。
柳月甚会察言观色,一进屋见这对冤家没有闹腾,反而和和气气地坐着,就不禁笑了一笑,问:“宫主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我是不是叫你去找过一个人?”
柳月一愣,说:“宫主指的是……?”
“就是二十年前,冀州大旱时……走散的那个人……”
柳月这才明白过来,瞄了瞄坐在一旁的许风,道:“确有此事。”
许风忙插嘴道:“后来呢?柳堂主找到了吗?”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我手下的探子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了宫主要找的人。”
“那他人在何处?”
“这……”柳月的眼珠骨碌一转,说,“探子送来的密信,我可不敢私拆,当时就直接交给了宫主。他人在哪里,怕是只有宫主知道了。”
贺汀州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问许风道:“这下你可信了?”
许风仍是半信半疑。瞧柳月的样子,倒不像是跟贺汀州串通过的,只是她说话遮遮掩掩,似乎另有什么隐情。他心中虽然盼着跟兄长团聚,可是害怕这不过是一个骗局,自己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毕竟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要找人就真的找着了?那个人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真的见着了才能确定。
许风这时已把粥喝完了,因心中有了念想,就连精神也好了些,问:“我什么时候能跟我哥哥见面?”
贺汀州脸上微现笑意,说:“你先把今日的药吃了。”
说着撩起袖子,道:“我叫徐神医进来制药。”
许风见他手腕上仍缠着白纱,立刻别开了眼睛,道:“不必了,那些药……我都藏在枕头底下。”
贺汀州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扬起嘴角,眉眼间仿佛有些欢喜之色,说:“我以为你早已扔了。”
许风见他这样,心中觉得一阵难受,问:“你命人大费周章地找到我哥哥,只是为了让我治手上的伤?”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当知道,只是不敢去想,更加不敢信我。”
许风记起他的周大哥,心中更觉酸涩,问道:“你这一回……有没有再骗我?”
“没有。”
贺汀州说了这许久的话,像是累得很了,手紧紧按在榻上,用尽了力气一般地说:“风弟,我往后再不会骗你了。”
许风当然不会信他的话。他已上过一回当了,岂肯再轻易陷进去?可是对于贺汀州寻到他哥哥一事,他倒是有几分信了。
或许是他私心里盼望这是真的,盼望他那兄长当真未死,再过不久,他们兄弟就可团聚了。就算是假的,贺汀州也不过是骗他治手上的伤,又不是骗他去杀人放火,试一试也是无妨。
许风于是将那药找出来吃了。
贺汀州仍不放心,又叫了徐神医过来给他把脉。
徐神医给他们俩人折腾得够呛,诊脉时便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说:“幸好药吃得及时,再拖上几天,可是连我也救不了了。你若不是这么胡来,好好听我的话治伤,这手上的伤早已好了。”
许风自知理亏,低着头听他教训,一句话也不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