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礼的宾客不少都遭了暗算,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首,还有些受了伤的人正在跟黑衣人混战。正厅本来布置做了喜堂,此时连墙上都染上了血色,仍旧是红艳艳的一片。
当中的椅子上,坐着个穿戴齐整的中年男子,双手垂在身侧,心口钉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显然是已经气绝了。
“爹!”
林显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了地上,膝行着扑了过去。
“林庄主!”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同仇敌忾,正想上前,却见内堂里转出来一群弓矢齐备的黑衣人,那面具人一声令下,便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
许多人本已受了伤,这时又都挤在一处,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鲜血流了一地,场面十分惨烈。
许风反应极快,仗着轻功避开了箭矢,但很快就被两个黑衣人盯上了。他扫了眼庄内的形势,自知不可硬拼,只能且走且退,经过园中那座假山时,忽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他扯进了假山后面。
原来假山后有一处石窟,虽然地方不大,却是隐蔽得很,恰可容人藏身。
许风吃了一惊,挥剑就刺,不料一下就被对方制住了。那人由身后扣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唔……”
许风正要挣扎,却觉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有人在他耳边道:“别出声。”
第二十五章
那嗓音略微低沉,却带着点清冽的味道,如琉璃相撞之声,直叩在人心弦上。许风呆了一下,立刻停住不动了。但他的身体却控制不住的,有一丝轻微的颤抖。那人见他不再挣动,就慢慢挪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只另一只手仍旧扣着他的腰,气息微微急促。
外面喊杀声震天。
许风却觉所有声音都已离他而去,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直到那打斗声渐渐消失不见,许风才一下醒过神来。他挣开腰间那只手,飞快地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人。
石窟的缝隙处落下光来,正照在那人身上。只见他着一袭玄衫,头上戴了顶黑色帷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仅露出一小截雪白的下巴。
许风只看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他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忽然抬手打落了那人戴着的帷帽。
帷帽飘然落地。
许风见了他面,不禁呆了一下。
那人脸色苍白,面上虽略有风霜之色,但是玄衣墨发、长眉入鬓,依然是许风记忆中的模样。
许风心下恍然,觉得这一见犹如隔世了。他不敢多看,立刻转开了眼睛,听见贺汀州低声道:“许少侠,方才多有得罪了。”
语气十分疏离。
许风心中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平静道:“阁下怎会来此?”
贺汀州瞧着他笑笑,说:“今日来这里的人,不都是为了喝杯喜酒么?我自然也是一样。”
许风心想那伙黑衣人可不是来喝喜酒的,便问:“今日之事……可是极乐宫所为?”
贺汀州的侧脸俊美如昔,他抱着胳膊靠在石壁上,淡声道:“许少侠觉着是,那便算是吧。”
许风心知此事另有蹊跷,但极乐宫宫主既然在此现身,也未必没有别的阴谋,因而不再多言,只盘腿坐了下来,体内真气运转一周,缓缓逼出方才吸着的那点毒烟。
待他清了体内余毒,再度睁开眼睛时,贺汀州已经背转身去,透过假山缝隙查看外头的情形。
许风也起身瞧了瞧,见这一场恶战已近尾声,那伙黑衣人占了上风,将一众正道人士斩杀殆尽,正从从容容地撤出庄子。
那面具人押着受伤的林显走在最后面。林显面色灰败,大红喜服上满是尘土,颈上还架着一柄长剑。那剑在日光下寒气逼人,瞧着犹如一泓秋水,一看就是柄摧金断玉的利剑。
许风见了那剑,心头不禁一跳。
当初在极乐宫后山的密洞里,周衍曾冒险取了一柄宝剑送他。后来他们在救慕容飞时遇险,许风失手被擒,宝剑也不知去向,一直久寻不见。不料辗转经年,竟在此处见着了。
因是周衍所赠之物,隔得这么远许风也认了出来,不禁朝贺汀州望了一眼。不料贺汀州也正转过脸来看他,两人目光一触,又各自避了开去。
贺汀州倒没有提起那柄剑,只蹙眉道:“他们放火烧庄了。”
许风这才见内堂里冲起一阵火光,滚滚黑烟弥漫开来。
这假山后面是不能再躲了,贺汀州伸手将许风胳膊一拽,招呼道:“风……许少侠,快走。”
情势危急,许风只好跟着他闯了出去。
贺汀州走得极快,但始终跟许风隔着几步的距离,让他不至于跟不上他。
四处火光冲天,许风瞧着他的背影,记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般跟在兄长身后,不论外头有多少风雨,总有这么一个人给他挡着。
中秋那夜贺汀州说的话,其实许风心里早就信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若贺汀州当真是他哥哥,那他从前爱过的、恨过的,又算什么?
是不敢认。
也是不能认。
等他俩冒着大火冲出庄子时,这名动江湖的落枫庄,已被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场大火将一切痕迹都烧了个干净。许风原本还想探查一下那伙黑衣人的来历,如此一来也没了头绪。
这时只见一人飞骑而来,到贺汀州跟前停下了,下了马抱拳道:“宫主,他们往南边走了。”
“南边……”贺汀州负手而立,点点头道,“柳月那边布置好了吗?”
“柳堂主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宫主吩咐了。”
“让她可以动手了。”贺汀州笑了一下,说,“记得留几个活口,我要瞧瞧……究竟是何人打着极乐宫的名头胡作非为。”
“是!”
报信的人领命去了。
贺汀州在原地踱了几步,也牵了马过来,翻身上了马背。却又回头看了许风一眼,说:“我派人送许少侠回去。”
“不必了,”许风道,“我落脚的客栈就在附近,想来路上没什么危险。”
贺汀州也不勉强他,颔首道:“那你路上小心。”
说罢鞭子一扬,往南边去了。
许风方才听他们说话,料想贺汀州早安排下了天罗地网,准备伏击那一伙黑衣人了,只是不知能不能成?暗算林庄主的人尚未浮出水面,若是跟他遇上了,怕是不好对付。
许风虽然挂心此事,但自知武功不济,就算跟了过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想了一圈之后,还是自己回去了。不过他没回客栈,而是走了慕容飞送亲的那条路。
新娘子被调了包,送亲的队伍里也混进了恶人,就是不知慕容飞去了哪?他是又被抓了,还是侥幸逃走了?这么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吧?
许风一人独行,沿着那条路仔细查找,心想若是有过打斗,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他找了许久也是一无所获,正想停下来歇一歇,忽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
他回过身去,见远处尘土飞扬,有一人正策马而来。那人一身玄衣,头束金冠,风吹得衣袂翻飞。待离得近了,许风才见他衣襟上染了点点血迹,显是刚经了一场恶战。
贺汀州勒住缰绳时,离得许风只有几步之远了,他也不下马来,仅是深深望了许风一眼,问:“许少侠可有撞见那面具人?”
“没有。”许风这才发现他额上渗着汗,问,“出什么事了?”
贺汀州似松了口气,说:“刚才出了点状况,让那面具人逃了。”
他眸色沉沉,控着马绕着许风打了个转,忽然伸出手道:“上马!”
许风一怔。
贺汀州道:“此地不能再留了,你是也想给人抓了去,跟慕容飞作伴么?”
说罢伸手一捞,就将许风捞上了马背。
许风自知绝非那面具人的敌手,但是跟贺汀州共乘一骑,又难免觉得别扭,就问:“那面具人是怎么逃走的?”
“我让柳月事先设下了埋伏,本来已成合围之势了,谁知……”贺汀州顿了顿,接着却是一笑,“看来我身边的叛徒,可不只秦烈一个。”
“你可见着那幕后主使了?”
“没有,除了面具人之外,并无其他高手露面。”
“林庄主应当是死在他的剑下,可他杀过人后,为何没有跟手下的人一道离开?”
“或许他还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贺汀州道,“林啸是落枫庄的庄主,在江湖上跟慕容慎齐名,普通人在他手底下走上十招也难,什么人能轻易取他性命?”
许风自然而然地接口道:“要么是武功比他高上许多的,要么就是……极得他信任的。”
他说到这里,心头蓦然浮现出一个名字。他被这猜测吓了一跳,因着此事关系重大,倒也不敢再乱猜下去了。
贺汀州原本是想送许风回客栈的,不料行到半道上,突然听见“咻”的一声,不远处有一支响箭冲天而起,直往南面去了。许风心知有异,与贺汀州对看一眼,立刻知晓了彼此心意。贺汀州便放马而行,循着那支响箭的方向追了过去。
追了一阵之后,并未见什么人影,不过贺汀州倒是勒住了缰绳,从路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