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将他嗓音盖了过去,许风未得听闻。
周衍没认着弟弟,不免有些惆怅,瞧着山洞外的大雨道: “我记得我那弟弟胆小得很,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就扑进我怀里来直叫哥哥。他如今流落在外,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心中时常想着,等哪日寻到了他,定要好好护着他,不叫他再受一点伤、再吃一点苦。”
许风见他这样爱护弟弟,心中颇为触动,忍不住劝道:“周兄不必担心,有你这样一位兄长,令弟必是有福之人。”
周衍目光闪动,微微露出苦涩之意,好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大雨下了一夜。
许风没有办法,只好在山洞里歇下了。旁边有个陌生人在,他以为自己定要辗转难眠了,不料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日头照在了脸上,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周衍早去外头转了一趟,身上沾着清晨的露水、怀里捧着几枚鸟蛋,走回了山洞中来。
“许兄弟,你醒了。”
他笑着同许风打声招呼,然后把鸟蛋往许风面前一送,眼巴巴地瞅着他。
怎么这人是把他当成家中的厨子了?
许风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这几日吃多了烤鱼烤兔,还真有些腻味了,便动手挖了个土坑,将鸟蛋往土里一埋,上头再生火一烧,不多时挖出热腾腾的鸟蛋来,味道竟极鲜美。
周衍又吃得赞不绝口。
雨过天晴,外头是一个艳阳天。
许风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接着赶路,周衍道:“咱们不如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许风想了一想,还是婉拒了。一来他没摸清周衍的底细,不想多惹事端,二来也不知极乐宫有没有派人抓他,不想连累了旁人。
他昨日将当拐杖用的树枝丢在了一旁,快出山洞时才想起来,忙走回角落里一阵摸索。摸着摸着,却摸到一块圆溜溜的石头,表面光滑圆润,不像天然生成的,反像是人工打磨过的。
许风试着推了一下,却是推它不动,接着轻轻一转,那石块竟动了——
顿时地动山摇。
第五章
整个山洞仿佛要崩塌下来。
许风没什么江湖经验,到这时才知道自己误触了机关。他要逃出洞去已是来不及了,慌乱中只能用手护住自己的头脸。山壁上的石块纷纷坠落下来,砸在他身上、背上,每一下都砸得生疼。
周衍原本已到了洞口,见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即回转身来,扑到了许风身上。
许风觉得身上一重,耳边尽是某个人的心跳声。落下来的石块“噗”、“噗”的砸在周衍身上,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不断晃动的地面才渐渐平静下来。
山洞里暗无天日。许风觉着一只手摸到他颈边来,那手的主人在黑暗中问他:“许兄弟,你有没有受伤?”
许风因了那三年的经历,不惯与旁人亲近,往旁边避了避,说:“无妨,多谢周兄方才相护。”
周衍静了一会儿才道:“举手之劳罢了。”
他身上带了火折子,这时就取出来点着了,四下里一照,只见本就狭小的山洞里堆满了乱石,唯一的出口更是被石头堵得严严实实。
周衍伸手推了推,那石块纹丝不动。
许风问:“怎么?出不去吗?”
周衍沉吟道:“若我不曾受伤,倒是可用内力震碎石块,可惜……”
跃动的火光照在他身上,许风到这时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多有破损,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印子,想是方才在混乱中被乱石砸伤的。
“周兄为了救我,可是伤得更重了?”
周衍不甚在意,说:“些许皮肉伤而已。”
“你我萍水相逢,周兄何必如此相护?”
“我……”周衍眼睛里也似有一丝淡淡火光,瞧着许风道,“我年纪比你大,功夫比你高,就拿你当弟弟一般,护着你也是应当。”
许风料不到他也是侠义之人,心下甚为感激,有些懊悔先前怀疑他的来历,处处提防于他了。
周衍见洞口出不去,就问起山洞剧震的原由,许风想起他摸到的那块圆石,忙引着周衍去看。
周衍点亮火把,蹲下身来仔细瞧了瞧那块光滑圆润的石头,而后伸手摸上去,轻轻往旁边一转。
“喀、喀、喀。”
又有异响声传来,这次却不再山崩地裂,只石块旁的地面缓缓震动,露出来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许风惊呼道:“是密道!”
他说完转头去看身旁那人,见周衍蜡黄的面孔上仍是木然表情,连神色也不变一下,心想这人果真是经惯了风浪的,不由得暗自佩服。他从前看话本的时候,时常也看到某大侠入了地宫,寻到了武功秘笈或是惊世宝藏的故事,但轮到自己身上时,却又踟蹰起来,问周衍道:“周兄,咱们可要下去一探?”
周衍道:“反正出口已被堵上了,与其坐困愁城,不如下去瞧瞧。”
说着,将随身的那柄匕首递给许风,“你身上没带兵刃,拿着这个防身罢。”
许风料理山鸡时已用过他的匕首了,知道是难得一见的利刃,只因情势迫人,倒也没有推拒。他将匕首握在手中,就要弯身进那密道,却被周衍抢先了一步。
周衍举高火把道:“我走前面。”
那洞口仅容一人通行,曲折蜿蜒着不知通往何方。刚开始两人只能躬身而行,越到后面倒越是宽阔起来。
两旁的山壁打磨得十分平整,显是人为开凿出来的,与断崖上凿出的浅坑像是同一手笔。有水珠从头顶滴落下来,落在许风的脖颈上,冻得他一个激灵。他恍然想到,此事绝非偶然。
谁会无缘无故费这么大心血,在断崖上开出一条路?必是与这山洞中的密道有关了。无论这条密道通往何处,想来跟极乐宫脱不了干系。
许风定了定神,接下来走得愈发小心了。
密道里自然少不了机关陷阱,好在周衍江湖经验老道,一路上见招拆招,一一化险为夷。许风跟在他身后,屡屡觉得心惊动魄。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许风听见一阵潺潺的水声。
周衍回头道:“这应当是地下的暗河,咱们现在已在山腹中了。”
“不知这密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完?”
“应该快了。”
周衍料得不错,他们又走了片刻,密道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堵石墙,将去路完全堵死了,一丝光亮也不见。
许风憋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失望道:“看来是一条死路。”
周衍道:“未必。”
他举了火把去照那堵石墙。
火光一照,许风才见墙上绘着一副春宫图。因为年深日久,图上的颜色已经斑驳了,但仍旧可见画的是一群裸身男女相拥交媾的场景。
许风在极乐宫中也见过此等淫邪之物,此刻见了,一张脸先是气得通红,随后又转为煞白,扭开了头不愿再看。
周衍瞧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仔细地看那幅图。他只看了一阵,就觉出了特异之处,图上有一人的乳首殷红似血,且微微向上凸起,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他便伸手按上那处红点。
这一下果然触动机关,石墙缓缓开了。
墙后仍是一片漆黑。许风听得动静回过头来,见那画上的颜料竟自行剥落下来,由墙缝里弥漫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周衍只吸了一口,便即叫道:“许兄弟,快闭气!”
许风反应得慢些,还是吸到了几口。他身形一晃,只觉鼻端有种甜到腻人的香味,像极了那宫主曾用在他身上的催情之物。
许风的手直抖。
那宫主自命风流,不爱用这些手段,偶尔为之的那几次,也是为了折辱于他。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自己受了药物控制,在那人身下放浪求欢的情景。
白雾渐渐散去,周衍缓了口气,问他:“许兄弟,你还好吧?”
药性来得又凶又猛,许风已觉得身上发烫了,强自压了下去,说:“没事。”
他怕周衍不信,又加了一句:“多谢周兄提醒,也不知这雾有没有毒?”
周衍顿了一顿,方道:“应当无碍。但行走江湖,总是小心些好。”
他说完之后,继续往前走去,仍是抢在许风前面。
石墙后头是一间石室,地方不大,四面墙上都绘了春宫图,又钉着几排木架子,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瓶。那瓷瓶上写有名目,许风瞥了一眼,尽是些“春情散”、“桃花露”之流的名字,不用猜也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许风本就觉得情思难抑,见了这些更觉不堪,根本不愿细看。周衍倒是瞧得仔细,很快由春宫图上寻到了新的机关。
另一面石墙被机关开启,墙后又是一间石室,室内琳琅满目,全是些做工精致的淫具。许风匆匆扫了一眼,有玉势、缅铃等物,有些他曾亲身用过,有些却是见所未见。
周衍径直去寻春宫图上的机关。
许风身上的药性已彻底发作起来,浑身燥热难当,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淌,连站也站不稳了。他眼前所见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偏只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