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他才知道,这个人用他表面上的正义将自己愚弄到了何种地步。
李之藻,何曾有一点想要庇护过南燕的百姓?他非但没有,反而将其视作毒瘤野兽,想要一举灭之。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薛景泓神色晦暗地看了一眼李之藻,没有出声。依照他的预料,还有一人会站出来给李之藻、徐立辉二人帮腔。
果然,有一人在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微臣觉得李大人言之有理。发兵黑云山、讨伐旧燕匪众,已是刻不容缓!”
这人叫杨廷筠,是当朝宰相。前世正是他,在追讨旧燕残将的过程中出狠计毒策,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将士们赶尽杀绝,伤及多少无辜百姓,最终使南燕的土地上血流成河,三年不止。
转头却能上书告诉自己,百姓安好,南燕残将自愿投降,只有顽劣小民不服管教,遂出于无奈才用了重刑处置。
……
薛景泓眯了眯眼,笑了一声,缓缓道:“既如此,就依卿的意思,即刻发兵黑云山。不过兵部有护卫京都之责,不可擅离职守,此等小事,朕着金吾将军亲去即可。”
兵部尚书虽是他亲自提拔任用,可以信赖,可尚书以下,左右侍郎至五品主事,都安c-h-a的有丞相杨廷筠的人手,不能不防。
一直跪在堂下的徐立辉听到这一道谕令,才终于默默地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却划过一道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寒假在家看了蓝色大海的传说,突然就不能直视沈青这个名字了……天知道我当时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想拿小拳拳捶自己胸口!【呕】
第11章 是故人来
北渝朝廷派遣的军队于两日后调派完毕,与徐立辉部众汇合,共计兵力一万,从帝都出发,势要征讨黑云山土匪。
年节刚过,天气仍寒冷得很,纵一路向南,也依然是艰苦万分,惹得从军将士心中抱怨不已。
行军途中,金吾将军邹淳提出要歇息一下,徐立辉却是不肯答应,仍要坚持疾行。
在他看来,多耽搁一分,都让他心中恼恨更增上一分。
半个月前收到消息,得知贺渊押送的一百车粮Cao竟然叫土匪给抢了,他先是震惊、不可置信,派人去查,才知道果然是事实。非但如此,那土匪不但抢去了粮Cao,竟还胆大包天地将他两千多骑兵力全部斩杀,一个生还逃出的都没有!
他当即就叫人去细查这伙土匪的底细,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那鹰头寨原来竟是旧燕遗民的贼窝!
这实在让他怒火中烧。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南燕朝廷上不受重用的日子,不禁想起偷偷溜走的穆崇玉……
他从来都没有怀恋过南燕,于他而言,在南燕的日子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而已。
而现在,那些被遗弃的旧燕暴民们居然胆敢侵犯到自己的头上,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他自认自己绝不是一个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他一向都睚眦必报。
这个耻辱,他马上就会给旧燕的遗民偿还回去,好叫他们知道,如今的天下他们已像是跳梁小丑般没了立足之地,他徐立辉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秦岭地界。
行军至此,已是过了一半,绕过这巍峨迤逦的秦岭一脉,便离黑云山不远了。
也是在此处,徐立辉他们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斥候经过暗中打探得知,鹰头寨似乎是因为其首领无故重病而自身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大雪封山,来往百姓稀少,无甚可劫之物,这鹰头寨的土匪们已经被困在山上许久了,即便有之前刚刚劫得的一百车粮Cao,想必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可以想见,此时鹰头寨必定自顾不暇,故而这正是攻打他们的绝好时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军队经过一整夜的休整,一鼓作气疾行到黑云山脚下,便见四周白雪覆盖,杳无人迹,乱石枯松随意散在路上,任鸟兽在上面跳跃啄食。
俨然是没有丝毫戒备的模样。
徐立辉和金吾将军邹淳经过一番商议讨论,最终决定,土匪狡诈,为保险起见,他们要发动夜袭。
白日里先在一隐蔽之处安营扎寨,待得晚间月入梢头,方偃旗息鼓、一鼓作气地攻上黑云山,拔下鹰头寨,一雪前耻。
也是天公作美,这日入夜,天气竟突然变得y-in沉沉的,如弦似的弯月和点点星辰一点一点地没入到了y-in云之中,目下漆黑一片,唯见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在夜里疾行。
徐立辉手下的一名前锋领兵冲在前面,金吾将军邹淳带人尾随断后。
邹淳其实对这次行军讨伐并不是多么上心。或者说,他本人和皇帝陛下一样,对徐立辉这个人持保留意见。
徐立辉的底细,刚开始无人在意,可现在随着他投靠北渝之意越来越明显,他的老底也早就让人翻了个清楚——当年南燕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趁着南燕国灭、局势混乱之时,投机倒把一番,竟混了个幽州之主的地位,不能不说是有一点心机和本事的。
可一个对自己的故国背信弃义的人又能有多可靠?
荆楚之地乃是过去南燕的管辖之地,存留有多少旧燕的百姓。这徐立辉却对故国的百姓没有一点怜恤,为着讨好大渝,竟不惜让士兵强征百姓的口粮,其间有多少暴敛横赋之事,可想而知。
他征收来的粮食让黑云山的土匪劫了去,此事叫邹淳看来,倒是恰得其所。
所幸,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并不糊涂。此次邹淳明面上是来助徐立辉攻□□云山的,暗中却是受了陛下的密令,一是要调查清楚徐立辉口中的鹰头寨匪们是否真的十恶不赦,专做凌霸北渝百姓之事,二则是要看看这些旧燕遗民们为何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当,非要落Cao为寇,当起了人人喊打的土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所在。
子时三刻,前锋军冲到了黑云山深处,可依旧不见任何活人气息,当下就不免有些慌了。
他们发起进攻之前,也研究过一番黑云山的地形,找了当地村民来问,得知有几条山路附近常见土匪出没,此次上山便是沿着其中一条宽阔平坦、土匪最易出没的山路进入的。
可没想到的是,越往深处走越发觉黑云山地势之复杂,山路之诡谲。盘桓曲折的道路一半掩映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与蜿蜒的山脊浑然一体,一半则掩映在黝黑无光的夜色下,与深冬的寒意须臾不离。
茫茫夜色,黑黢黢的巍巍高山,鹰头寨的土匪们就像是一粒沙隐入了荒漠一般,如何能寻得?
正在此时,有火光突然亮起!
前锋面色一怔,还未来得及惊疑,便又突闻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喊杀之声。中计了!
只见仿佛一刹那之间,荒无人烟的黑云山便突然窜涌出一道道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将他们团团包裹。
原来这黑云山的土匪竟是早就做好了埋伏,前面种种皆为假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包抄反攻!
此等深沉心机、通达消息怎么可能是一帮匪气横流的强盗能做到的?
前锋的额头已流下冷汗涔涔,然而此时他已无暇细想,冰冷的刀刃离他的脖颈只有一寸之地了。
被堵了后路的邹淳同样疑窦顿生。这伙土匪不但料到了他们会发动夜袭,甚至连武艺都十分强悍。
土匪所用之刀也不简单,竟像是提前做足了准备似的,在那本就坚韧锋利的刀身上灌注了冷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一亮,瞬间便结了层坚实锐利的冰,刺穿士兵们的铠甲毫不费力。
不消半注香时间,己方兵力便已倒了大半。
邹淳心里震惊更甚,他扔掉手中残戟,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来,死死追着此时且战且退的匪军。
土匪当中似有人发现了难缠的邹淳,s_ao动一番,片刻之后,跳出一个身披铠甲头戴头盔、与众人打扮有些不同的人来。此人定是这些土匪的主帅。
邹淳心思一凛不敢懈怠,拔剑便与这人交战。两相交手有数十回合之后,他心里却愈发惊奇。
依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对面这人武功、身法皆为上乘,与自己不相上下,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与其说他是j-ian猾野蛮的土匪,他倒是觉得此人更像是跟他一样训练有素、横刀沙场的将士!
他心里一动,手中利剑毫无征兆地忽然转了个方向,向那人项上头盔挑去,那人不曾防备,便眼睁睁地看着头盔连带着蒙面的巾帕一起掉落在地上!
他暗道一声不妙,也顾不得头盔了,转身便纵身跃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邹淳还要去追却已是晚了。这黑云山的土匪想要躲进山中就如同鱼入大海一般自在,根本不会露出半点痕迹。
不过只那一眼就已经足够了。邹淳盯着地上遗落的头盔,脸色变了变。
*
这一场徐立辉的前锋军被斩杀得丢盔弃甲。消息传到山脚下的营帐时,徐立辉恼怒得差点要拔剑斩了那个前锋将领,经得一众手下求情才堪堪作罢。
前锋也哭诉,实在是那伙土匪太过狡诈,先设埋伏,再是以坚冰为刃,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待他们缓过劲儿来之时,对方偏偏又不恋战了,像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窜回了深山老林之中,叫他们追都没地方追。
徐立辉听到此言,心中对那鹰头寨的土匪更是忌恨了几分,可也并不气馁。这次败了,是他大意轻敌,可没关系,他有的是兵力,折算了前锋,他还有别的大将,总能将这起子土匪一网打尽!
与山脚下徐立辉部众的懊恼情绪截然不同,深山里鹰头寨众人却是大松了口气。
这场战役,自一个月前劫得对方粮Cao之后他们便提心吊胆地等着,再到十日前探得确切消息,心落了地便开始精心部署。先是散播鹰头寨内部出了乱子的谣言,再是撤去黑云山四周守卫,佯作毫无戒备之态,接着便是今夜的伏击,终于给徐立辉一众迎头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