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祺川颤声说:“没……错……”
八王爷又站起来,往里面走。
段箫云在后面说:“别进去!让他多睡一会儿!”
八王爷回头冷冷地瞥他一眼,刷拉一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尚可品脸朝里蜷卧着,黑亮的头发散落在蓝缎方枕上。
八王爷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尚可品光滑雪白的后颈,又轻轻抬起手,空握五指,收回,放回膝上,静静听着尚可品平缓的呼吸。
八王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玉儿,我想你了,我们和好吧。”
尚可品一动未动,睡得很沉。
八王爷轻叹道:“唉,要是你醒着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八王爷从屋里出来,外面只剩赵祺川一个人,歪在椅子上打盹。
八王爷问他:“段国舅走了?”
赵祺川惊醒,连忙递给八王爷一个纸条:“千岁,段国舅临走前说,那天刘太医给尚大人开了个偏方,就写在这里面。”
八王爷瞅了他一眼,拆开纸条,看完,轻蔑地笑了一下,之后将纸条攒成团儿,扔了。
八王爷走后,赵祺川厥着腚在桂树底下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那张纸条,打开一看,竟然只写了两个字:居上。
午后,尚可品醒了,觉得身子轻了许多,穿着单衣走出来,看见赵祺川趴在棋盘桌上,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眉心拧成疙瘩。
尚可品蹑手蹑脚走过去,在他身后道:“赵大人跟自个儿玩儿呢。”
赵祺川吓得一哆嗦,惊道:“天……什么时候醒的?快进去……”说话将他推进屋去,掖到床上。
尚可品围着条被子,东瞧瞧西看看,问:“段国舅呢?”
“走了,八王爷来过。”赵祺川端着一碗热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尚可品唇边。
尚可品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胡乱嚼两下,咽下去,问:“八王爷说什么了么?”
“说了。”赵祺川又舀了一勺,送过来。
尚可品瞅了瞅他:“说什么了?”
赵祺川纳闷儿:“怪了,你怎么不问问段国舅说什么了?”
尚可品问:“他说什么了?”
赵祺川道:“没,什么也没说。”
尚可品夹了他一眼,又吃了一口粥:“那不得了。”
赵祺川道:“所以说怪了么,才刚你得睡那么沉,你怎么知道八王爷说了不少,段国舅一句都没说?”
尚可品微笑:“赵大人编绕口令呢。”
赵祺川又舀了一勺,送过去。
尚可品从被子里伸出手:“我自己来。”
赵祺川忙向后撤:“小祖宗……烫……”
尚可品看着粥碗皱了皱眉,又吃了几口,突然问:“对了,八王爷说什么了?”
赵祺川愣了愣,不经意道:“还不是说些个挤对段国舅的话儿。”
尚可品点点头,埋头吃粥。
将息了几日,尚可品撑着去上朝,到了王府才得知,自己病着的这些日子,八王爷人不知哪去了,好像不在京城里。
朝事一度交给陈满等几位老臣主持。老臣们互相倾轧,每商议一事必有分歧,迟迟无法决断,于是奏事就变成了开茶话会。
立冬一场雪灾史上少见。长江中下游的麦地颗粒无收,老百姓饿着肚子过冬,饿急了跑到雪地里,挖地三尺掘树根吃,谣传说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吃人肉。
省府官员联名上书要求支援,这本十万火急的折子被压下一个月,八王爷至今未予理睬。
本以为老臣会对百姓负责,结果是乱上加乱,每个人都存着私心,想给自家的故里亲戚多要些钱财,于是谎报灾情,信口开河,到最后朝廷里根本不知道受灾百姓到底有几万,几十万,还是几百万。
尚可品轻闲地摇着扇子,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下点子雪,死几个人么。”
户部尚书姚书恒道:“尚大人不去体察民情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说风凉话?”
尚可品合住扇子,瞥了他一眼:“姚大人体察民情,那你说受灾的百姓到底是几万?”
户部侍郎谢思进道:“折子上不说三十万么?”
尚可品道:“三十万都是什么情况?多少老弱?多少少壮?多少病疾?人人喊着赈灾赈灾,谁去赈?赈谁去?怎么赈?”
李锡宰道:“说是呢。六七天拿不出个方案来,估计早不止三十万了。”
尚可品咂咂嘴,点着头道:“啧啧,老臣主事就是个稳。”
赵祺川捂着嘴扑哧一声笑没气儿了。
户部的人和文渊阁的人历来没有共同语言。唧唧歪歪一上午,没说出个所以然,几位大人各自生了一肚子气。唯有赵祺川面部肌肉拉伤,揉着肚肠子走了。
七、身在情长在
正当举朝纷乱之际,八王爷回来了。雪灾一事,大多数人不感兴趣,该上朝上朝,该吃肉吃肉,该蒙头睡觉蒙头睡觉。
八王爷回京第一件事,先把那本压了四十多天的折子批了,然后摘了两个人的顶戴,最后斩了一个人的项上人头。
不久,一个人神共愤的消息轰动京城。
今年长江全线谷物棉花收成一片大好。一个县的米仓着火,县官逼百姓无偿献粮充实府库,入冬后饿死三百余人。
事实胜于雄辩。南方是下雪了,根本没成灾,南方是死人了,但决不是因为下雪。
皇上不在朝,没人拿公家的事当回事,有灾就赈,有空就堵,就这样,级级谎报,层层卡油,大小官吏编织出一个弥天大谎,骗钱花。
尚可品将扇子重重一嗑,快色道:“痛快!这般劳什子,罚轻了!”
肖烬暗暗点头:“濯纨这个人有手段。”
“那是。”尚可品乐而忘形地晃悠两下,发现有人在瞅自己,是赵祺川。
李锡宰半晌无语,忽然间轻轻摇着头道:“更厉害的是,他料准陈满那些人没举措,可怕,太可怕了。”
尚可品笑道:“八王爷要是反了,我看没治的。”
此话一出,几个人齐刷刷望着他。尚可品不得劲儿地笑了两下,站起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