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作者:七药【完结】(35)

2019-05-14  作者|标签:七药

  “那倒还没有……你问这做什么?”

  荣头嘿嘿一笑,“英雄配美人嘛。我有一事,想求见这位阿容莲阏氏。”

  “咄,阏氏哪是你想见就见的,何况那位还是东州来的,脾气怪着呢。”

  “不是我要见,是她的那位弟弟,也就是你们部中的阿明武士从托了我一件事,阿明武士不在,我只能跟她姐姐说。”

  额济里正要拒绝,恰好宋明璃的一位侍女从旁边经过,听见荣头这话,笑道:“真巧,阏氏刚去了乌璃家的车子,过会她出来回阏氏车,正好要经过这里,您要真有急事,在这里等等就行。”

  荣头连连向那位侍女道谢,顺手从怀里摸了一朵虹田绒花送给了小姑娘。果然片刻后,宋明璃身后便跟着一队侍女过来了,荣头满面堆笑快步过去:“见过阿容莲阏氏。”他用的是东州官话。

  宋明璃先是微怔,很快她便认出了蓬莱客特有的斗篷衣着:“您找我有事?”

  “是的,开春的时候,您的弟弟阿明武士托我朋友去南夷问话,如今消息已经递给了我,说是阿明武士要找的那位齐清沉老师傅已经仙逝,打不了刀啦。喏,这是他先前付给我朋友的定金,现在还给阏氏您,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不是?”侍女们还没来得及阻止,荣头已经快步过去,将一锭银子塞到了宋明璃手里,藏在厚重眼皮后的小眼睛朝宋明璃眨了眨。

  宋明璃连忙后退,她从不与陌生男子接触,这种反应实属正常,她勉强点头,维持着一位高贵阏氏应有的得体:“我会转达给晏儿的。”

  荣头又朝宋明璃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吆喝伙计们还不把箱子关上,他的宝贝货物哪能经太阳这样暴晒的。

  宋明璃回到阏氏大车后,她才慢慢张开了五指。银子带着汗,有些发黏,一张薄薄的纸条被汗水沾湿,紧贴在银色的表面,宋明璃轻轻剥下那张字条,只看了一眼,她原本白皙的脸上霎时毫无血色。

  “咏絮,咏絮。”她连忙朝车外呼唤。

  “怎么了?”坐在车外的咏絮打起帘子,“公主可是因为暑气难受了吗?”

  宋明璃顾不得回答咏絮的话,她急急道:“你快去叫你那位蛮族少年过来找我,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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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絮去叫赫扎帕拉,青年纵然想来得飞快,但从队伍的最前头赶到宋明璃的车前也花了不少工夫。这位新晋的突狼骑千骑虽然常来往于阏氏帐子,但都是挑宋明璃不在的时候,宋明璃则更是从未与他交流过。所以如今青年站在宋明璃的车前,愈发局促紧张,他被日光晒得满头大汗,张张嘴,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东州话发音蹩脚,说得不伦不类:“阏氏好。找我,干什么?”

  宋明璃把那张纸条递过去,“看得懂吗?”

  赫扎帕拉望着纸上蚯蚓似虬结的黑色线条,露出了一脸困惑不解。宋明璃示意咏絮:“你念给他听。”

  咏絮接过那张纸条,一字一字用北漠语轻声翻译道:“救……命,手下是……末羯人?!”

  末羯两个字一出口,赫扎帕拉的脸色瞬间刷白,他急促近前问道:“阿容莲阏氏,请一定要告诉我,这纸条是哪来的,谁给您的,谁要救命?”

  宋明璃被一股脑送至耳中的古怪音节吓住了,她求助地看向咏絮,侍女不得不做了中间人,又将赫扎帕拉的话转达给宋明璃。

  “……是今天的那位商人,他塞给我的。我见他朝我使眼色,又看到字条上写着救命,想着事情必然非同小可,才叫咏絮找来你。除了晏儿,图戎武士里我只认得你。”宋明璃握住指尖,柔声问,“他的伙计们是末羯人?末羯人为什么要混进来?”

  哲勒的一切安排都是秘密进行,宋明晏从未跟宋明璃说起过,她又不通北漠语言,消息自然闭塞。

  赫扎帕拉向来嘴笨舌拙,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敢向咏絮求婚,他为难地抓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位漂亮又高贵的阏氏解释战争这回事。青年又是咂舌又是皱眉,最终含糊地说:“末羯人不安好心,想抢场子,估计是混进来的探子。”

  宋明璃瞪大了眼睛,“我晓得末羯与图戎一直不睦……可他们既然不安好心,晏儿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她腾地向前走一步,容颜褪去郁郁之色后自有一股凛然气势,“你要诚实回答我,你们图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有晏儿这一个亲人,我必须知道!”

  女子眸光几乎让赫扎帕拉无法逼视地避开了视线,他咬咬牙,闭了眼说:“汗王不是去赴宴的,他是去……宣战的!”

  宋明璃花了一会功夫才明白“宣战”的意思,她身体微微一晃,咏絮连忙扶住了她,明明是盛暑,这位年轻阏氏的指尖却是冰凉的。赫扎帕拉心里着急末羯探子的事,他只得向咏絮嘱咐让她照顾好宋明璃,自己立即要去寻那一支蓬莱客商队。

  然而他转身没走上两步,心底霎时坠了一块冻得结实的大冰坨,将他的肺腑都浸透了。

  他看着眼前景象,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王畿从前日转场起,已缓缓混入了无数周边地区大大小小的牧民车队,从最早的千人队伍不知翻了几倍。他站在这里向远眺去,前方缓慢前行的车帐乌泱泱一片,完全看不到尽头,牛羊牲畜,猎犬行人重重叠叠地铺张于草原上,他要如何在这移动的浩浩河流里找到四五尾小小的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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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头的宝贝货物早不知被他的伙计丢到了哪里。矮胖男人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像是在前面带路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一柄无形的刀正指在脊梁上。时近傍晚,队伍渐渐放缓,零星已经开始有将车帐停下来烧饭的牧民,荣头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尽量不要踩到别人拾的牛羊粪便,终于他的肩膀被身后一名伙计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男人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身不由己地被那根手指驱使着,钻进了一顶附近最大的帐篷里。

  说是最大,这草草搭起用以过夜的帐篷里突兀多出了五个成年男人后也变得无比拥挤,空气瞬间浑浊起来。荣头刚进帐子腿一软,已经跪倒在地上,他身后的四名“伙计”哈哈笑起来,其中一人发现帐子里的原住民后吹了声口哨:“啧,咱们太失礼啦,进神使的帐子,该敲一敲门的。”

  玛鲁手里端着一碗药,望着眼前四位高大的不速之客,脸色惊诧:“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今晚没有地方可去的蓬莱客商,想借神使的帐子睡一觉,不知道祭司是否怜悯世人啊?”

  玛鲁看一眼身侧平躺的年迈祭司,老人从五月末就再也起不来床,此时依旧如死人般紧闭双眼。他听见了对方声音里带着的明显末羯口音,更闻到了从十步之外传来的气味,那不是商人该有的铜臭味,而是血迹枯锈在刀剑上的腥烈。玛鲁没有说话,只瑟缩着往里坐了坐,对面的人十分满意地笑了。

  荣头好不容易停止了胳膊的痉挛,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和他身体的抖动一个频率地晃着弯:“你、你们要我把你们带进来,我已经做到了,可以放我走了罢!”

  “急什么?”一人嗤笑,他耳朵上带着一只硕大的金环,方才也是他调侃的玛鲁,“商头要是走了,伙计哪还能留在图戎?”

  荣头张嘴还要辩,一位鹰钩鼻的男人发了话:“你刚刚,跟图戎的阏氏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就是生意上的事呀。”荣头用力挤出谄媚的笑来,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埋在了肉里,“你们这位独眼勇士不是懂华文的吗,他可以作证的!”

  “确实,”独眼朝鹰钩鼻点点头,“说是什么退了定金。”

  “定金?”鹰钩鼻男人咧嘴笑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蓬莱客还会退人定金的事?荣头,你不是自称四荒里最奸的奸商么?”

  荣头的笑已经要挂不住,“那都是道上人叫着好玩的,她弟弟是图戎的金帐武士,我哪敢吞他的银子,你们我都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鹰钩鼻冷笑一声。他跨步到荣头身前,俯视着他,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别当我是瞎子。”

  只是一眨眼,玛鲁只见那位背对自己的矮胖商人从脊椎处冒出了一片尖锐的银亮寒光,仿佛一扇短小的羽翅。湿润红色如同玛鲁平时打翻的墨水碟子般从寒光处向旁蔓延,迅速吞噬了商人衣衫原本的暗黄。

  “你把这胖子杀了,咱们一会怎么出去?”有人若无其事地问。

  鹰钩鼻抽出刀,厌恶地将荣头的尸体撩到一旁,他看向角落里已无人色的年轻祭司:“这不还有一位神使大人吗。”

  玛鲁惊恐地想要失声尖叫,但他的声音立刻被一柄指到鼻尖的刀给捅了回去,那刀尖上还带着荣头的血,鲜红的水珠一滴滴正好落在玛鲁手中的药碗里,与褐色的药汁融为一体。

  他们杀人了。是故意杀给自己看的。玛鲁恐惧得几乎要端不住瓷碗,他退无可退,只能看着居高临下的末羯人。

  “你叫什么?”鹰钩鼻确信自己没有耐心会问眼前这少年第二遍。

  好在这位胆小的祭司十分识趣:“……玛鲁。”

  “那我现在有些话要问您,您是在天地神明面前起过誓的祭司,神使从不说谎,对吗。”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他早在今年春天就听过了一遍,但那是正直而温柔的宋明晏问的,宋明晏和眼前这些残暴的末羯人不一样——至少宋明晏没有拿刀指着他。玛鲁心中愤恨,但正如鹰钩鼻所眼,他不得不艰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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