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末羯人打过来了。”玛鲁委屈的嗫嚅。
“外头的人都不是聋子,不用你去通风报信。”白脸朝他的脖子上用手比划了一刀,“何况你还没出去就死了。你要找死自己去,别拉上我。”
身下的少年终于慢慢停止了挣扎,只剩胸膛在用力起伏,以此证明自己身为图戎子民的愤怒。
“你这师弟不闹腾了?”帐子那头的末羯人问。
“不闹腾了,”白脸用目光最后警告了一遍玛鲁,他举起双手,“您还有您的朋友都可以继续在帐子里休息。”
“不用休息了。”鹰钩鼻撩起帐门,说道。
这么一会工夫,从毡布的缝隙中除了传来尖锐的战号声之外,马蹄声,人声,甚至还有刀兵与甲胄摩擦声也逐渐响了起来,这声音原本离得很远,再过一刻之后仿佛近在了十丈之内般清晰可闻。
末羯人真的要攻过来了!
白脸听见帐子外有人这样奔走嚎叫着,他不禁翻了个白眼。现在就有四个末羯人霸占了他的帐子,还抢走了他的晚饭。
“时间差不多了。”金环提议。
鹰钩鼻点点头,一撑膝盖站了起来。
“这俩人怎么办。”四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个子问道。鹰钩鼻看向还坐在玛鲁腿上的白脸,“绑起来好了,没准还能用得上。格吉尔,你在这守着。”
那位独眼应了一声,他又问道,“三个人去够么?”
“你该过来看看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一群没了头羊的傻羊而已,马上他们连句芒草场都会没有的。”鹰钩鼻笑着,他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卷用来捆书和行李的麻绳,朝白脸二人走去,“祭司大人,我这算履行承诺了吧?”
白脸格外配合,他将双手乖顺地伸到了鹰钩鼻的面前,“您言出必行,确实没有出言反尔。”
鹰钩鼻带着两人已经出去了,独眼还守在门口。玛鲁被反缚了双手,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他现在讨厌极了白脸,原本阿明将这个人交给他时,他以为对方虽然油嘴滑舌了点,但人还算不错,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他越想越丧气,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阿明武士会认识这样的小人。
“喂,喂。”白脸拿脚尖踢他。
“……”玛鲁被踢得烦了,转过脸去忿忿道,“我不和你这种人说话。”
“谁他妈稀罕跟你说话?”白脸都快气笑了,“我让你把我藏在裤腿上的刀给拔出来。”
玛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睁着眼睛去看对方,白脸见他这副憨样,一双碧蓝眸子快要透出鲜红的怒火来,“我说的是北漠话,你听不懂?”
“怎,怎么拔?”玛鲁动了动自己被反缚在身后的手。
“你嘴巴长着是不是就会念祷词?”白脸连骂他的精神都没有了,他把腿横在玛鲁面前,“趁他对外头的乱子还有兴趣,快点!”
白脸身上的那套长袍是玛鲁的,他这几天自己的衣裳因为跟姑娘们在泥凼子里嬉闹了一通完全没法穿,这才借了玛鲁的灰袍子穿两天——若不是恰巧,他今天只怕刚进门就会被金环一刀毙命。长袍盖过脚面,对方在绑起白脸时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绑在靴边的匕首。
玛鲁一点点蹭过去,他悄悄看了一眼门口,独眼抱着胳膊专注看向门外,对他俩毫无兴趣。他这才伸长了脖子,努力将牙齿咬在那短短一截刀柄上,然后慢慢往外抽去,白脸帮着挪动自己的脚脖子,在刀刃彻底出鞘时玛鲁猛松了一口气,险些将匕首掉在地上。
“好了,玛鲁老弟,这下看你的了。如果敢割到我的手,我保证呆会会揍你一顿。”白脸转身背对向玛鲁,绑在后背的手朝玛鲁挥了挥。
玛鲁吸吸鼻子,他的嘴张得太久,口水已经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往外淌去,牙床开始隐隐发酸,但他不敢松口。这实在是个技术活,他用力不得章法,很快就给白脸的手掌留下了两道血口,然而白脸始终一声不吭,连被刺痛的应激瑟缩都没有。玛鲁只得克制着喉头干呕的冲动,继续奋斗,在切断了第一根绳子时,白脸的手腕马上有了更大的活动余地,他用力挣了挣,给玛鲁的切割留出了更大的空隙,而在第二根绳子被划开的一瞬间,白脸立即挣脱了出了这道粗糙的束缚。
他甩开桎梏的动作太大,独眼不得不注意到他,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仅剩的那只瞳孔骤然紧缩:“你怎么——”
白脸夺过那把满是唾液的匕首握在掌中,迅速站了起来,“如您所见,勇士。”
独眼喉头发出一道怪声,他拔刀指向白脸,冷冷道:“你这是在寻死。”
“这谁说得准呢?”白脸还蹦跶了两下,就跟角抵前的准备活动似的。这举动激怒了对方,独眼箭步过去,刀锋横挥,而他的对手则像一只最机敏的鼹鼠,从那道银光下灵巧地闪了过去。
帐子哪里经得起两个人的打斗,何况白脸根本不管不顾,拿到什么都当防御物挡在身前,玛鲁看到老祭司珍藏的那本星象图被独眼的刀捅了个对穿时简直心痛欲死。白脸身手不及独眼,很快就只能靠打滚来躲避,他手里的那把匕首伸直了还没独眼的刀柄长,玛鲁紧张得不再注意那些典籍和星象图,开始为白脸担心起来,然而他的担心对白脸毫无帮助,他能做的只是像一条虫子般努力蠕动,不要让两人在混乱中踩到自己。
终于白脸无路可退,斜靠在一只装衣物和毯子的木箱上喘气。“我说了,你在寻死。”独眼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不像头儿,会不杀图戎的祭司。”
“我也说了,这可没准。”白脸按在后腰上的手骤然向前挥去,一道白色的粉末从掌心洒向独眼,对方下意识地一闭眼,就是这一瞬间,他肋下传来突兀的剧痛——是极其凶狠的一拳,并且深谙人体弱点。男人咬牙,在模糊的视线里朝那个轮廓挥刀砍去,白脸哪会给他这个机会,草原上的男人各个都是玩着角抵长大的,他一矮身的同时脚下伸绊,甩开了独眼的胳膊。男人勉强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你要是长着两只眼睛,我倒还不好得手呢。”白脸攥住独眼的肩膀,双手一使劲,便使关节之间不再咬合。
“是致盲粉?”
“骗你的,刚刚趁乱抓的一把面粉而已。”白脸嘴上带笑,手中的刀子已经残忍的割断了独眼的半只耳朵。
“可你是祭司……不能撒谎……!”独眼的脸上蒙起一层细密的汗,也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疼痛。
“祭司是不能撒谎,”白脸把那只耳朵丢在独眼的鼻尖,“但是马贼最喜欢撒谎,马贼还喜欢杀人呢。”这位名为帕帕苏的俊俏祭司脸上一双蓝眼似狼般尖锐,那一直谄媚而卑微的嘴角如今挂着马贼才有的冷酷笑容。
如果这个人是马贼……
独眼瞬间明白了一件最可怕的事,“不……不!”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没有脱臼的那只手拼命妄图挥开白脸朝他再次伸过来的尖刀。然而再不能冲出去提醒他的那三位兄弟了,因为他的咽喉已经感受到了冰凉的死亡。
白脸用袍子擦了擦刀子,走过去将玛鲁的绳子也割开了,年轻的祭司早就吓傻了,他撑着地怔怔问道:“你是马贼?”
“是啊,祭司大人。”白脸龇牙笑了。他匀一匀气,终于还是脚下一软,跪倒在了玛鲁面前。偷着微弱的灯光,玛鲁这才发现套在白脸身上的那件灰袍从中央缓缓盛开出一朵暗色的花。
54
“你、你受伤了!”玛鲁惊叫。
白脸他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捂住肚子,勉强把自己掰成了个歪靠的姿势。他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嘴上还不放过玛鲁:“我他妈还以为你眼瞎得等我死了才能看出来呢……喂,小废物,你还是不是图戎的祭司?傻得不会救人了?没看到老子的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玛鲁被他这夸张可怖的形容吓得只会连连点头,少年慌忙退开,一个没留神还被交叠倒在地上的一胖一瘦两具尸体绊了个趔趄。等他从一地的狼藉里翻找出草木灰和药粉绷带,白脸的脸色已经跟旁边半截都要入土的老祭司没什么两样了。
玛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双唇仍旧在颤抖,他哆嗦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伤到的……”
“我哪记得,他的刀那么长,什么时候捅了我都不奇怪。”白脸的口气倒是见怪不怪。他撩起袍子和衣裳,露出腹部可怖的长长豁口,血污遍布,几乎将原本的肤色彻底盖去。
玛鲁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拿过草木灰为他止血,“我尽量轻一些。帕帕苏……你忍着点。”
“我不叫帕帕苏。”白脸嘶着气,回道。
“哎?”
“这是我胡编出来骗这帮人的,我阿妈是被掳到边城做妓女的南国女人,跟马贼们生下我不久就死了,没人给我起过名字。”
“哦……”玛鲁垂着头,他吸着鼻涕,将绷带一圈一圈小心绕上白脸的腰腹,他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可白脸额头豆大的汗水还是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做完了这一切,玛鲁才敢抬眼去看白脸,问他还有什么需求,白脸吐出刚刚忍痛时咬着的布团:“你上若娜阏氏那边看看,虽然我对你们这个汗王都能被吊到础格鲁上的地方不抱什么期望,但好歹你们金子付的比末羯人痛快,还是别完蛋了的好。”他说一句话得缓上半天,仍然忍不住在里面掺上奚落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