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作者:七药【完结】(58)

2019-05-14  作者|标签:七药

  宋明晏笑了:“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算的,我小时候也头疼,老因为这个挨老师的打。”

  “哈哈,你还有挨打的时候呢?”千骑一脸不信,仿佛宋明晏生来就无所不能似的,“说起来,这仗……不会再打了吧?”

  “不会了。墨桑老本就那么多,都被吃的七七八八了,除非再借他一支白鹰骑,不然拿什么打?”宋明晏说着,在手边的羊皮纸上划下了最后一道,“行了,这是最后一箱。”

  “好嘞!”千骑伸展着活动过度的双臂,顺手拍了一把宋明晏的肩,“今天就在这边过夜吧,我婆娘晓得你来了,可准备了大餐。”

  木托这么热情,宋明晏不好推辞。他随着千骑走了几步问道:“对了,王帐那边一直没消息吗?”

  “什么消息?”

  宋明晏还是在笑着,目光却微微变了:“谈判的消息,成了吧?”

  “那还有不成的?”千骑笑宋明晏大惊小怪,“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放一只隼去王帐那边问问消息,放心,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信儿。”

  宋明晏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自己的多心有点可笑,明明这草原上并没有能胜过自己主君的人,现在战事已定,哲勒又坐镇金帐,有帕德等人在侧忠心守卫,更不会再出个哲容来,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不安的疑云却较春日那时更盛。

  83

  大约是心神不宁的关系,天不亮宋明晏便醒了,他躺在席子上静了片刻后翻身起来穿衣。

  从营末至王帐不过一个时辰,按理说他踏着天光,应是从荒凉行至喧嚣,然而他这一路不仅牧民都少见,甚至连巡逻的武士都难寻一个。宋明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及至王帐时,宋明晏头顶最后一抹暗色也彻底褪去,他看见了守在门口的白脸。对方毫不意外他的提前归来,反倒是一脸完成任务似的轻松,他靠着门柱闲闲地说道:“你来的正好。别进去了,里面没人。”

  “他呢?”宋明晏径直问道,对方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他要去当英雄了,”白脸抱着手臂指了指南方,“汗王决斗,这可是能被草原上的小云雀们写成诗歌唱上一百年的大事。”

  宋明晏的脸色刷地变了,“什么时候?”

  白脸还在继续说着:“当然是现在,你是怕去晚了赶不上庆祝?别急嘛,这不你们汗王特地把我留在这儿给你报信么,你现在出发,没准正能看见哲勒把刀子捅进墨桑的心脏里。”

  宋明晏掉头便冲向马厩。

  84

  “阿明哥他还没来吗?”这已经是玛鲁第四次发问了。

  他的手上捧着两只银碗,身边是黑压压的图戎大军,对面一里之外是黑压压的末羯大军,二位尊贵的汗王已经在场中就位,所有人都在等他这位大祭司。没有人回答少年的问题,他还想在队伍末尾寻一寻宋明晏的身影,便不知道被谁给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出了人墙。再想退回去已是不可能,玛鲁一边短促的吸着气为自己鼓劲,一边磨磨蹭蹭地走向场地的中央。

  “我猜这位大祭司大人连一场婚礼都没主持过。”墨桑看着玛鲁,他扬声说道,“当心点,别把碗给摔了!”玛鲁被他突然的发话吓得一哆嗦,险些真的摔了碗。

  “他才十八岁。”哲勒说。

  “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砍下草原上最凶恶的马贼的脑袋了。”墨桑朝哲勒伸手。

  哲勒把自己的酒囊递给了他,并接过了墨桑的。

  玛鲁已走至二人面前,他向两位汗王献上了银碗,结结巴巴地开口:“众、众星为吾祖之眼,群山为吾祖之躯,是有图戎白狼之君王哲勒,末羯黑狼之君王墨桑,二人……二人天命难抉,故,故……”后面的话他卡了壳,这誓词他的老师都未曾念过一次,只在最古老的羊皮卷上有着记载。

  “行了,等你记起来后面的词天都要黑了。”墨桑将酒倒入银碗中,向他即将面对的对手一碰,“赢了生,输了死,就这么简单。”二人一齐饮尽,将酒碗递还给了玛鲁。玛鲁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咬着嘴唇拿回银碗,向哲勒和墨桑各行了一礼后退至五十步外——按照规矩,他不仅是仪式的举行者,也是最权威的见证人。

  两人在少年时曾争锋较量过许多次,然而哲勒从未想过会和眼前男人有死斗的这一天,但他知道,他的对手大概早已在脑内模拟过无数遍今天的情景。他看着黑狼唇边莫测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从没有看懂过任何一个末羯人的心,不管是母亲,是若娜,还是墨桑。哲勒和墨桑同时退步,同时拔刀,也同时出声。

  “为荣耀,为尊严,为灵魂。”

  “为荣耀,为尊严,为灵魂。”

  “苍穹见证!”

  “苍穹见证。”

  或许他不懂,那就让刀来懂。

  灰烟带着宋明晏疾驰,他看见了图戎的军阵,军阵也感受到了马蹄声,人群们十分默契地为宋明晏让开了一人宽的道路,以供这位金帐武士通过。宋明晏咬住下唇,在即将来到观战的最内圈时他一跃下马,抽出了背后的长弓与羽箭,抬手对准了场内那道黑色身影。就在他即将把弓弦拉至满圆的一瞬间,一道人影冲了过来一把阻止了他,箭头顿时失了准心,弦也软了下来,宋明晏毫不犹豫,手肘腰间立时一个用力,想要将来人掀翻在地。

  “阿明!”穆玛喇被宋明晏带得一个趔趄,手掌却死死扣住了对方的上弓片不让他再次举起,“你在做什么!”

  “结束这场闹剧。”

  “你把这个叫闹剧?你疯了吗?”穆玛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宋明晏是哲勒的金帐武士,他的主君正在进行神圣的决斗,他却把这个叫闹剧?

  “疯的是你们才对。”宋明晏见甩不开穆玛喇,几乎不假思索地拔出了狼头短刀,“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我杀了墨桑,一切就结束了。你松手吧,我不想伤害你。”

  穆玛喇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宋明晏这副表情,青年的面上极度冷漠也极度淡定,偏偏目光却像被逼入绝境的凶恶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獠牙伸出利爪最后一搏,他敢肯定如果自己再不松手,他所尊敬的阿明大人会毫不迟疑的挥下刀子给他的手掌添一个窟窿。但他不能松手。

  “好吧,那你就把我的手钉在你的弓上吧!”他低声叫道,用力闭上了眼睛。

  然而穆玛喇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他缓缓睁眼,才发现帕德和戈别不知何时从另一侧赶了过来,二人一边一道,架住了宋明晏的胳膊,穆玛喇这才敢放开弓矢,掌心已被弓片勒出了两道血痕。

  “决斗已经开始,你不能不守规矩。”戈别说。

  穆玛喇也连忙劝道:“对,对啊,阿明,你自己不也曾经和摩雷决斗过吗,这是规矩……”

  “规矩?”宋明晏还在挣扎,他愤怒到极致,笑声反而从胸腔迸出,“我为之立了誓,饮了血的只有哲勒,保护他就是我的规矩!我一个东州人,为什么要守你们的规矩?”

  “你!”帕德一咬牙,他反手使力,宋明晏被他带的往后退了两步,男人趁机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帕德像一头抵角暴怒的公牛,带着膻味的粗气喷到了宋明晏的脸上,“对,你是个东州人,你可以不守我们的规矩,那你的汗王怎么办?你把你主君的尊严置于何地?你要让他变成一个靠着下属偷袭赢下决斗的懦夫?让他成为全北漠所唾弃的对象?”

  宋明晏回瞪着他,没有说话。

  “你在害怕,害怕哲勒会输,会死。”

  “害怕得都忘了自己是他的金帐武士,本该是最信任他的人。”

  “这场决斗是哲勒的选择,你不要让哲勒恨你。”帕德说。

  他这一句话才是不偏不倚地扎中了宋明晏的痛处,他牙关紧咬双手几番用力,最终地面传来两声当啷轻响,弓刀落地。

  85

  烈日像明月一样泛着白。也像刀刃一样泛着白。

  挥出第一刀的是哲勒,进攻角度虚虚实实,看似要夺取墨桑的右臂,实际却挥向了对方的脖颈。不不不,不要这么焦急。墨桑笑着轻而易举地挡下,可惜他太了解他的对手,就像他有了一位双生的兄弟。

  哲勒的刀就像他的人,即使是这样生死一线的情景下,他也不愿享受一丝刀尖上的战栗,只想给予对手最干脆的死亡。

  醉醺醺的游歌者们在宴会上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曾亲眼见过二位汗王的英姿,“硬要说的话,白狼王比黑狼王强,可强也只强这么一点儿。”他伸出小手指,比了一个毫厘,“满月时的月亮和满月前一个时辰的月亮,有什么差别么。”

  刀尖挑断了墨桑的手臂的饰物,金色的飞鹰利喙微张,在半空中划开一道直落的弧度,墨桑缩起肩膀格开刀的同时就着这个架势手腕翻转,刀尖如同出洞的迅猛凶蛇,金属磨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毒牙探向哲勒的心脏。

  这一刀哲勒避闪不及,瞬间从锁骨处豁开了半尺的血痕,然而他的动作并未因受伤而停顿,长刀直劈向墨桑面门。墨桑用强行蛮力接下的一刹那,他的刀也从锋刃相接处崩碎了一小片钢屑,银光擦着手指凸起的骨节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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