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煖已年逾花甲,此刻披上战鳞,高举军符出城,迎着灼眼日光一亮,朗声道:“李牧将军叛国通敌,认罪伏诛,上党,阳平,西川三郡勤王军由本将军接管,现依中军将旗为令,各归本位,不得耽误!”
庞煖喝出,所有人神色茫然,马匹肃静,无人挪一步。
骑兵们头盔下的神情复杂且难以看透。
庞煖提剑砍了一人,吼道:“秦军压境!身后有妻儿老小!速归本位!冲锋队形!”
平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将军,下令放箭?”
杨端和缓缓摇头,道:“再等等。”
邯郸城墙倾斜坍塌,绵延近十里的瓦砾前,是密密麻麻的李牧亲军。
不知何处最先开始传出歌谣。
“国无人莫我知兮……”
一声起,百声和。
“国无人莫我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男子声音在长空下飘荡,数万人齐声应唱,于那苍白天空下显得凄凉而悲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杨端和挥下手,道:“放箭。”
千万强弩发出嗡的一声振响,利箭铺天盖地飞出,笼向邯郸城内。
“王儿!莫出去!”
“太后当心——!”
箭如雨下,登时笼罩了整个邯郸城,赵迁从宫内大哭着奔出,扑在李牧的身躯前。
郭开死命扯着韩晶,躲进了赵宫,赵迁大声尖叫,抱着李牧不断摇晃,李牧侧着头,看着赵迁,瞳孔开始扩散,口鼻间俱是溢出血来。
李牧沾满尘灰的大手艰难地摸过赵迁的脸,无力地在这孩子肩上滑下,赵迁哇哇大哭,李牧勉力拉起赵迁的手。
“这是……”李牧的唇微动了动。摸上赵迁手腕上系着的细绳。
细绳发着淡淡的红光。
李牧视线模糊,瞥向赵迁背后站着的,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
“怎会在你手中?”王贵人微诧道,继而抬头望天,漫天的弩箭。
王贵人袍袖一拂,利箭七零八落飞散,被吹向远方,继而左手抱起赵迁,右手长袖一卷,卷起李牧。
细不可见的丝线旋绕着窜出,将赵迁与李牧的手腕系在一处。
王贵人蹙眉道:“浩然何时又收了徒弟?”
“王贵人——!”白起搭着徐福肩膀,艰难地朝赵宫走来,徐福身周焕出一层绿光,拦住了漫天飞肆的利箭。
羽箭密密麻麻,如同暴雨冲破了屋檐,每一处都有鲜血在弥漫,窗台,屋顶格格作响,王贵人喝道:“此处不可久留!走——!”
继而与筋疲力尽的白起汇合,带着李牧赵迁——赵国所剩余的最后二人,离开了邯郸。
黄河九曲,奔腾入海,一叶扁舟东去。
赵迁哭得累了,也睡熟了,李牧身中剧毒,被王贵人那琵琶弦束住了脉门,先天元气并未消散,留住了一口命。
船上还有一个呆子,一个傻子。
王贵人几乎要哭出来,这实在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烂无比的摊子。
她有时对浩然的佩服简直可以用五体投地来形容,到底这家伙有什么本事,每次都可以把事情导向一个最糟糕的地步?
“现在。”王贵人俏脸森寒,冷冷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起终于缓了口气,徐福则坐在船尾,脑袋上扣了个青铜鼎,看不出表情,口水滴答嘀嗒从倒扣的神农鼎中滴出来。
徐福脑袋晃了晃,神农鼎的三足像怪物的角。
白起把事情交代了个大概,又问道:“这家伙还没死?”说着拿脚踢了踢李牧。
王贵人看着滔滔黄河逝水,白起忽道:“你怎么来了?”
王贵人喃喃道:“那声钟响连海外蓬莱也听得到,九天应元星君也下了界,如今仙界究竟是如何了?”
王贵人道:“浩然呢?子辛后来追着去了?”
荆轲的叫声实在太吵,浩然躺在那茅屋里只觉头疼欲裂,几番被吵醒又睡去,睡去又吵醒,终于精神崩溃道:“别叫拉——!”
浩然狠狠把门踹开,吼道:“你还是杀了我吧!”话未完,倏然愣住了。
高渐离坐在屋门前,呵呵笑着,荆轲自己站在空地中央,手舞足蹈地跑来跑去,不时回头大喊道:“汝来抓吾啊——”
浩然嘴角抽搐,看荆轲的眼神直似看个疯子。
然而片刻后,浩然的嘴角不抽了,肩膀发着抖。
荆轲跑到一半,站定,不满地回头,比了个中指,道:“干嘛!你还没抓到!”
虚空中一片血红的面具飞离,现出通天教主深邃的瞳孔,英俊的脸,教主温和笑道:“徒弟儿醒了?来一起玩?”
“……”
——卷四·神农鼎·终——
第44章 番外·碎捋花打人
金鳌岛。
闻仲穿着一身新郎服,冷酷的脸涨得通红,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与那四周摇来摇去的红蜡烛相映成趣。
通天教主也是一身蔟锦新郎官服,众来贺弟子忽有点晕,搞不清谁是新郎,谁是新娘。只见教主笑吟吟不住劝酒,闻仲黑着个脸,坐在一边。弟子们忙拍马屁的拍马屁,飞高帽的飞高帽,一时间万年好合,白头偕老俱冲着教主去了。
酒过三巡,教主喝了不少,闻仲也喝了点。闻仲有点醉,脸也不那么黑了,大着舌头走来走去,扯着人敬酒。
教主见闻仲再喝要倒,忙暗示众弟子退了退了,该洞房了。
饶是给个天作胆,也没人敢闹教主洞房的,于是弟子们纷纷寻了借口离去,剩个不识趣的广成子还絮絮叨叨对着闻仲不住念。
广成子念,教主也上前与他对着念,念不到半刻钟,广成子吐血烙跑,世界清静了,闻仲才醉醺醺倒在通天怀里。
闻仲一面迷迷糊糊说不容易呐不容易……偷偷摸摸成个亲就算了么,师父还搞这么大排场。
通天教主掰开闻仲手指,取走酒杯扔在地上,袖子一掸,满殿的光熄得无声无息。
黑暗里,新郎官服落在地上,沙的一响。
千万年的温柔席卷上来,覆盖了他们赤裸的身躯。
通天的唇是柔软的,带着无数光y-in中一现即逝的记忆。闻仲恍惚亲过无数次,但今夜手指摸过的那一刻,依旧砰然心动。
闻仲的手指顺着通天的脖颈摸了下去,摸到锁骨,摸到胸膛,开口喃喃说师父我来了,这些年里一直念着你呐,徒弟不懂事……
闻仲背靠墙上,用手掌来回摸,那眉眼,那鼻梁,依稀是他小时候熟悉的人,却又恍惚有点发热。呼吸声中不听通天应答,那来来回回的蹭,脖颈处滚烫的颤栗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闻仲舍不得,便细细地吻着。
通天的手指依旧带着些许冰凉,摩挲闻仲身下时,有种异样的惬意。闻仲紧张得不知所措,雄伟身躯绷得极紧,过了片刻,把通天抱着,压在他身上。
长夜中不知何处来了一点光,在他们互相凝视的眉目间绽放,闻仲在起伏中与通天对视许久,瞳中星云浩瀚,灵气闪烁,闻仲发疯般地亲吻着师父的唇,一阵颤抖后,埋在身子里炽热的情欲散了开去。
翌日闻仲醒了,见通天不知何时起床,站在房外屋檐下。
通天赤着全身,现出光裸的脖颈,匀称的肩背,健美的背脊,以及干净的脚踝。
通天手执一埙,低头呜呜地吹着什么,闻仲看得入了神,也听得入神,便静静看着。
房外桃花飞散,化作无数碎蝶卷来卷去。通天吹毕一曲,双眼涣散,望向院中,喃喃说徒儿你愿意和为师这么过下去不?
过到沧海桑田,地裂天崩?
仙人过日子不似凡人,一定下情分,便是没完没了的岁月,后悔不?
闻仲摇了摇头。
通天点了点头,入得房来,端了酒杯,与闻仲面对面地挨在一处,这才将昨夜未饮的交杯酒喝了。
春正好,日子正长,过完一天又是一天,过完一年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