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去。"
"夏远,你的同学已经有当副院长的了。"
"我愿意去。"
老师仔细地看了看他,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夏远,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总跟你们说的话?要志存高远,脚踏实地,你什麽都好,就是只记得上句,不记得下句。吃一堑长一智,往後的路,你好好走吧。"
他对著最敬爱的人鞠了一躬,眼睛干涩,心里却翻腾著眼泪。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前往陌生的未来,脚下踩著泥土,眼睛看著天空。临行前他把一切关於陈扬的东西都留下了,但是在他箱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钥匙扣,里面装著两个人小小的照片。
那是夹在书里被装进箱子的,不能说不够明显。
然而他假装没有看到。
(完)
15
那天晚上,他还是照惯例赶我去床上睡觉,然後打开电脑写一篇论文。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去,每隔几秒锺就要睁开眼睛看看他。他背对著我,聚菁会神地在键盘上敲打著,薄薄的衬衫下轮廓十分好看。
我终於忍不住,光著脚踩上鞋跑到他身後,弯下腰抱住他,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没理我,继续写他的论文,查资料,我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他往旁边闪了闪,仍然没理我。
我没气馁,倒有种的得逞一样的快赶,以前我对他抱著尊敬的态度,可望而不可及的,每天总是处心积虑地找各种借口,想要多和他在一起,能短暂地碰到他一下我都觉得兴奋。可是今天他就在我面前,我想抱的时候随时可以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光这麽想著我就觉得半夜里春光灿烂,变本加厉地缠著他,他终於停了下来,严肃地说,"别闹,我写论文呢。"
"我没闹,"我的下巴还搁在他的肩膀上,"我帮你参考。"
他嗤之以鼻,"你看得懂麽?"
屏幕上清一色的英文,我的英语在这两年里进步的速度可谓突飞猛进,但要全看懂简直不可能,我零零星星地戳著屏幕上的单词,随便捡几个认识的念,"respiratory,noninfectious......"
他啪地合上笔记本,口吻不很严厉,但我还是立刻老实了。
"叶岩,你什麽时候能把英语学学好,嗯?"
"我英语不差啊,"我底气不是很足,"而且英语又没什麽用。"
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一会,"叶岩,当医生的话,英语怎麽可能没用。参加国际会议的话,至少你要能和别人沟通,还有查文献,英文文献和中文文献有什麽区别不用我说吧?"
"就我们这种二流学校,"我闷闷地说,"说那些太远了吧。"
他啪地一声合上电脑,眼神严肃,我就知道我又说错了话。
"叶岩,你可以念二流的学校,但不能做二流的人。人要敢想敢规划,不管没什麽,不能没梦想没冲劲。"
我毫无悬念地惭然低头,原本酝酿出的一点温馨气氛骤然变沈重。他也想是察觉到了,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去睡觉吧,不困?"
沙漠里有一种植物,不管干枯多少年,遇到点水就立刻开花结果。我原本还萎靡著,但一瞬间就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动作活了起来,我凑过去,帮他打开电脑,"你写吧,我看著。"
他微微笑了笑,笑容让我心旌摇曳起来,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发呆。这一天有太多扑朔迷离的事,我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以他的能力和经历,不可能满足於呆在这个医院,这个学校,可是他留在这了,而且似乎留的很死心塌地。过去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麽事?应该是很大的变故,但是......
"怎麽了?"
据说人有一种本能,能感觉到别人看他的视线,他突然转过头来问了我这麽一句,反而把我吓了一跳。
"夏远。"
"你叫我什麽?"
他抬起的一条眉毛,让我稍微的心虚了一下。
"我也不能总叫你老师吧。"我清清嗓子,"你看,我们现在在谈恋爱,我再叫你老师......"
"你还是叫我老师吧,"他稍微皱了一下眉,但也不是真的不愉快,"听著别扭。"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的勇气,"夏远。"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继续在键盘上敲打,我很没趣地爬上床,翻来覆去。过了一会,我突然又心血来潮,侧著头叫了声,"夏远。"
他没回头,键盘敲打地啪啪响,漫不经心地答了声,"嗯。"
我立刻跳下去,兴奋地脸都发烫了,过了两三秒锺,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怎麽了?"
我心跳得像坏了的锺,血夜潮水似的起伏著,我的声音和表情估计都傻得可以,"没事......我出去走走。"
推开门出去,我兴奋地在门口转两圈,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傻。
冷静了一会,我穿过走廊,乘电梯到了十二楼的消化科。科室里没什麽人,护士正在打瞌睡,我悄悄地走过值班室,径直来到那间"VIP"病房前面。
漆黑一片。我把手搁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扭门就开了。
空无一人。
我在门口呆了一会,越发理不出头绪来,终於还是转身回了他的值班室。
灯光昏暗,他仍然坐在电脑前面敲打,他的脊背无论何时都挺的很直,让人觉得潇洒挺拔,但这时候,骤然就体现出一点脆弱的姿态来。
他还是不抬头,"你回来了?"
"嗯。"我答著话走打他身边,目光却瞥著写字台旁的垃圾桶,那里面有一个褐色的小东西,我走的时候还不在里面的。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头靠在他身上,看著他写论文。等到东方发白了,他终於困了,躺倒床上去小睡了一会。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垃圾桶旁边,从里面捡起那个褐色的钥匙扣,打开来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他的,一张是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怎麽看都觉得眼熟,尽管有一些不同,我还是认出了,这就是VIP病房门口的那个黑衣男人。
两张照片因为岁月的关系,都显出一种温馨而遥远的模糊来,我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後把它扔回垃圾桶,走下楼,把整桶的垃圾都扔进了回收站。
学生都是熬夜的行家,一晚上没睡,我除了反应有点迟钝之外并无大碍,熬夜的老手一般在清晨都神采奕奕,到了下午才会萎靡犯困。
七点的时候他准时醒过来,生物锺菁准得坚持一秒不差,他似醒非醒的时候表情十分有意思,但只要睁开了眼睛,就变得犀利敏捷,一点迷惘的神色都没有。他理理衣服,径直走去洗漱,我忍著跟他说话的郁望跑去买早餐──他的起床气很重,刚起来的时候还是不要惹他为妙。
十分锺以後他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我也刚好拎著早餐回来,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吃完了早饭,他抬手看看表,"你该走了。"
我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那你去哪?"
"回去睡觉。"
他的菁神还好,但眼底一片黯淡的瘀青显露出困乏,我不忍心再烦他,跟他道了别,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过去。
走了两步,我灵魂附体似的停住,一回头就看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垃圾桶,我想起那堆被我扔掉的垃圾,悄悄攥紧了拳。
"垃圾我倒了。"
他盯著我看了两眼,没什麽表情,朝我走了过来,我手心冒著汗,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他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却让我迷惘了一下,拥抱和吻就更别说了,他松开我以後我还是很茫然地盯著他,他的表情似乎在看什麽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你还挺勤快的。"
他话里当然有话,可是我听不出来,没等我细想,他就已经把我往门外赶,"快走吧,你要迟到了。"
这一天我还是轮换到消化科,一向没什麽人管我们,自然也就没有迟到不迟到这一说法,在最忙乱的早晨根本没人在乎我们晚到个十分八分。同组的同学大多数还没到,我在病房里溜达了两圈,瞄准了副主任离开一个病房,我立刻溜进去,整了整衣服,堆一脸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