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那家伙喝茶要一品老君眉,烹茶雪水要隔年埋的,吃块糕要吃贡糕,捧片西瓜喂他还得挑出籽儿来!这么难侍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棣苦着脸道:“此刻若放十七弟回会州去,只恐怕便遇上朝廷前来宣旨削藩的钦差,到时朵颜三卫再被收编,兵也罢了,朱权进了南京,又是凶多吉少……允炆身边一群尖酸腐人,肚子里却是颇有些坏水,众兄弟中……”
“……朱权与我交情最好,怎能不管?”
朱棣赔笑道:“这就去放了他,你帮我将这兵册看一遍,夫人阅卷素来过目不忘,将伍长名儿记着,明儿陪我去军营里走走。千万啊。”
朱棣又好说歹说道:“回来给你买串糖葫芦。”
“……”
徐雯啐道:“谁吃那小女孩要的玩意儿。”
点灯时分,徐雯还未吃饭,持笔对着一本兵册苦想。手肘搁在案上,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拓跋锋站在桌前,伸长了脖子,看那点兵册。
点兵册上是朱宁的亲卫,此刻正人山人海地排布
徐雯略抬起头,与凑得极近的拓跋锋对视,徐雯冷冷道:“怎么?没事别来烦着姑n_ain_ai。”
拓跋锋握拳,躬身,兴奋道:“姑n_ain_ai,要造反了吗?”
徐雯深吸气。
拓跋锋又猴急道:“什么时候造反?我要去接云起。”
“……”
徐雯一手扶额,把毛笔狠狠一摔,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朱棣——!速速来给为妻收了这妖孽!!!”
当天下午,朱权亲兵共计万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北平。
南京却是另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色。
云起坐在马车中,沉吟不语。削藩一事,要管又得从何管起?自己不似朝臣,在朱允炆面前没有说话的份量,锦衣卫地位再高,再得信任,亦不过是在那小小宫闱之地中发号施令,一旦站上金殿,自己便仅仅是个桩子。
锦衣卫未曾形成足够影响皇上决策的势力,若是自己能像蒋瓛一般,在朱元璋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允炆与自己……蒋瓛与朱元璋……云起眉头深锁,再去请蒋瓛出来?不,方孝孺等人一定不会卖侍卫们的帐。
“到了?”
三保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笑答道:“东华门。”
云起倏然发现,守门士兵看自己的目光浑然变了样,不再是见了锦衣卫便战战兢兢的神色。反而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那是“坐看高楼倒”幸灾乐祸。
全南京戒严,比起自己离开京城那会足足多了三倍的巡城兵力。
云起吩咐车夫:“不回宫,先去梅子巷。”
三保道:“我先押着这几车物件儿回宫去?”
云起摇头道:“不,你随我一起,带你去我娘舅家。”
当三保发现,云起的“娘舅家”原是个叫舞烟楼的地方,浑身汗毛唰地一下尽数竖了起来。
春兰道:“徐云起!回一趟北平,也不给老娘带点新奇玩意,现还有脸来打探消息?”
云起坐下道:“姑娘,上茶,大爷要嫖你。”
春兰:“……”
春兰瞥了马三保一眼,随手给他斟茶,兰花指拈着锦帕,不悦道:“玩昏头了你!昨儿六路兵马带着圣旨,分由四门出城,东南西北,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云起道:“他不嫖,别把三保吓着了。”
春兰咬牙切齿,伸手指便要来拧云起,云起忙不迭地笑着避了,又问:“谁撺掇这事儿的?”
春兰想了想,答道:“黄子澄,齐泰,李景隆,方孝孺四个家伙联名上书。”
三保微张着嘴,依稀有种自己进错了地方的错觉,这处不是青楼么?怎么恍惚进了枢密院?
云起仿佛猜到三保所想,微微一笑道:“你不知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儿,便是舞烟楼。”
三保似懂非懂,春兰又低声道:“且不说这茬,我三天前便得到消息,雇了个车,遣人往北平去,给你和王爷夫人报信儿,你接到了不曾?”
云起闭上眼,摇了摇头,答道:“想是路上错过了,皇上要瞒着我削藩,日子自然是算得刚好,怎会让人走了消息?”
春兰一手搭在红栏上,朝楼下抛了个媚眼儿,那巷外停下一辆马车,云起问道:“听谁说的?”
春兰悠悠道:“兵部员外郎,中书省李都事……来的人都道你家要倒了。”
云起笑道:“我家早就倒省个空壳子了,不劳那群五品的六品的大人费心。”
春兰又道:“给事中还说了,皇上要撤锦衣卫编制,你悠着点罢。”
云起这下才感到不妥了,颤声道:“什么?你可是听仔细了?”
春兰不答,似嗔非嗔地横了云起一眼,耍泼道:“这咋办呢?徐云起,你说好要娶老娘的啊,别到时又尽混赖。”
云起怒道:“说实话!大事儿呢!锦衣卫一撤,老子仇家满朝,估摸着也离掉脑袋不远了!”
春兰吓了一跳,意识到严重x_ing,结结巴巴道:“就、就、那黄沂礼……黄家小公子……混说着混说着,哎哟徐正使诶,你是贵人,没事的没事的。”
云起摆手道:“好了好了,打住!大爷可没说要娶你,只说给你找个人家嫁了……”
春兰道:“都一样,你自个看着着办罢。”言毕起身,竟是打算送客,春宵一刻值千金,忙着接客去了。
主仆二人离了舞烟楼,云起边走边笑道:“三保,我姐让你盯着我身旁的姑娘家,我猜得对不?”
三保尴尬点了点头,道:“不是王妃……是王爷。”
云起略一意外,却并未多想,朝三保解释道:“春兰想嫁人,又不想嫁人。”
三保一脸没听懂的模样。
云起哭笑不得,自嘲道:“瞧我在说什么……春兰想跟个男人,有夫妻之名,却不想有夫妻之实。”
三保诧道:“楼里的女人,只怕名声不太好罢。”
云起打趣道:“那也未必,我和王妃的娘,当年南京第一大美人温月华,便是从这楼里出来的,不然怎说是娘舅家呢。”
三保这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地告罪,云起倒也豁达。
“反正,她就打算假成亲,不生小孩也不咋的,接客这些年里颇有点积蓄,只想快快活活过自个的。”
三保又唏嘘道:“女大当嫁,总当老姑娘不是办法。”
云起挠了挠头,笑道:“男人要娶樽石头鱼供在房里,也不容易。”
说话间忽然想起徐达与温月华,若认真揣度起自己父亲,倒是个有担当的角色,徐达地位不比寻常男人,天德大将军入南京,竟是纳了舞烟楼红牌为妾,这当中定是遭遇了不少阻碍。
有机会一定要向大姐仔细问问,父母当时是如何在一起的。
说话间到了宫内,云起递了腰牌,朝守门道:“这小子是我们锦衣卫里新来的,来不及制牌。”
门守不信任地打量云起,云起又笑着朝守卫手中塞了点银钱,那守卫方不情愿道:“下次莫乱了规矩。”
云起点了点头,拱手道:“谢两位兄弟了。”
马三保见这一幕,心里便颇有些嘀咕,这小舅爷不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么?怎的这般落魄?
云起恍若不觉,自道:“先带你熟悉下路,皇宫里大得很,有许多地方去不得……”
“什么人!在宫中乱走乱闯!”
迎面一人领着数十名午门卫匆匆而来,更牵着五六只猎犬,狗仗人势,见了云起与马三保,俱是一并凶神恶煞地吠了起来。
马三保只以为是云起手下,锦衣卫率人来接,不料那人行到跟前,却是极不客气。嘲道:“我道是谁,原是徐正使回宫。几日不见,连住的地方也认不得了?闯到御花园来做甚?”
换了平时,莫说宫里当差侍卫,纵是朝臣见了云起,也得点头招呼,恭敬唤一声“徐正使”,如今瞧这光景,自己离开南京两个月,权势滔天的锦衣卫竟是被打成了落水狗,天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正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