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起身要走,铁铉未料此人这般油滑,当即沉下脸,冷笑道:“去何处?营周俱是刀斧手,你出帐一步,便将你剁成r_ou_酱。”
云起袖子微微一动,铁铉又道:“先前已吩咐了李元帅,若本人被挟持成了人质,当将我一并杀之,铁铉无家无业,出身市井,搭上你一条锦衣卫正使的命,却终究是赚了。”
云起深深吸了口气。
铁铉沉默半晌,道:“不信?”说着又往自己的杯中下了药粉,端起酒杯,道:“徐正使,我敬你一杯。”
云起几乎从一陷进这局里便处处被动,此刻道:“皇孙真让你来杀我?”
铁铉不答端起那杯,仰脖喝了,潇洒地一亮杯底。
铁铉要同归于尽,云起再无侥幸心理,茫然地喝下了桂花酒,酒味苦涩。
铁铉道:“还有何话想对皇上说?”
云起反而不再挣扎,静静坐着,良久后道:“告诉他,这辈子跟了他,真是瞎了我的狗眼。”
云起疲惫地闭上双眼,腹痛如绞,倒了下去。
铁铉伏在桌前半晌,片刻后挣扎着起身,云起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铁铉挣到门口,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包,朝嘴里灌了好些药粉,方踉踉跄跄逃出了军帐。
云起心想:铁铉,我cao你妈。
午门外,烈日高照,四处俱是漆黑的木炭,破败的砖瓦。
拓跋锋几是赤裸全身,只穿一条短短的薄裤,趴在午门前的一张条凳上。
沾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在他健壮的背脊上,每一鞭下去,俱抽得他皮开r_ou_绽。
“啪!”
蒋瓛大吼道:“皇上寝宫走水,皇宫烧得厉害,你人在何处?!”
“你身为锦衣卫正使,后知后觉!不去救皇上皇太子!去了何处!”
拓跋锋咬牙忍着,胯间那条短裤已被血水浸成紫红色,全身鲜血淋漓,更沿着长脚滴下地来,在午门外染了一大滩。
寿春公主看得心酸难耐,转身离去。
“你怕大火?!给我晕倒在御花园?!”蒋瓛歇斯底里地大骂道:“你这个废物!”
“废物!”
“他是来救我……”十三岁的云起小声道:“走水的时候,师哥是来救我……”
小云起大叫道:“别打了!他是……”一句话未完,却被苏婉容胆战心惊地紧紧捂住了嘴。
上百名午门卫亲眼看着拓跋锋挨打,这顿鞭子真是抽得他们心花怒放。
外加蒋瓛不住嘴的“废物”,更为拓跋锋的侍卫生涯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这野狗!皇上有危险你躲了去何处——!”蒋瓛的怒吼声回荡在午门上空。
“别打了——!”小云起大哭道:“别……”
“摔!”蒋瓛喝道。
四名锦衣卫架起拓跋锋,狠狠朝地上一摔,拓跋锋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房内,药炉传出刺鼻的气味。
小云起呜呜地哭着,转身去斟药,那手不住发抖,更将伤药泼了些许在拓跋锋身上。
“还痛么?”小云起哭着问:“师哥,你别死……”
拓跋锋疲惫地拉着云起的手,道:“谁都能死,你不能死……”
“让他们去死……你不能死……”
一声沉闷的雷响将云起从那遥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不能……死。”
帐内空无一人,铁铉不知去了何处,又一声巨响,云起勉力探手,到桌上乱摸乱抓,碰翻了墨砚,墨水洒了一身,继而摸到一支羊毫笔。
云起将那笔c-h-a入喉咙中,猛地俯身大呕,吐得一阵翻江倒海,更有一滩血。
第三声惊天动地的霹雳,震得桌椅格格作响。
什么季节了?还打雷?云起倏然回复意识,想起营外埋设的炸药。
糟了!朵颜三卫来袭营了!云起又哇的一声吐了满桌,肚中剧痛渐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营帐。
帐外空无一人,想是都被李景隆与铁铉调走了,云起艰难地跑到营门口,藏身于暗处,片刻后一队步兵匆匆路过。
云起扬手,甩出蝉翼刀,杀了队伍末尾一人,将他拖到柴垛后,换上普通士兵的服饰,茫然地跑出了营帐,朝埋了炸药的地方跑去。
拓跋锋得了朱棣命令,率领朵颜三卫前来袭营。
那时间恰是正午,前锋队伍甫一进入雷区,便触动了好几处大爆炸。
拓跋锋先是一愕,继而吼道:“别乱!都原地站着,别动!”
朵颜军极有军事素质,一阵s_ao乱后齐齐安静下来,后阵开始有条不紊地撤出。
然而铁铉早已安排好,岂容你逃跑?不到片刻,后方又从树林内涌出手执强弩的南军s_h_è 手,更推出数门神武大炮,朝着三万朵颜军狂轰滥炸。
拓跋锋吼道:“朝阵中走!弟兄们跟着我!”
朱棣的嘱咐依旧在耳,不可白送了朵颜三卫的x_ing命,拓跋锋断然无法下达让部下前去踩雷,自己跟着走的命令。
李景隆大喜道:“这次再冲过来,只怕朵颜三卫要耗掉八成。铁大人高招!”
铁铉虽吃了解药,却仍旧虚弱,疲惫点头道:“此计设下,敌方主帅只能派士兵去触陷阱,塞外人俱重同生死,共荣辱之约,对汉人弃卒保车之计极是反感,如此一来,定会分崩离析,士气低落。稍后便成了瓮中之鳖,且备齐兵马,少顷围剿必胜。”
李景隆却道:“不妨,先等炸死几个,再派人劝降。”
腹背受敌,拓跋锋却是丝毫不乱,大喊道:“你们都下马!”
一言出,众兵士纷纷下马,朵颜部威名在外,从未受过一败,然而都知今日到了生死关头,激发了死战之意,眼见南军派人前来劝降,被拓跋锋当场一箭s_h_è 死,各个爆出决死的大喊。
拓跋锋吼道:“放马踩陷阱!我们跟着冲过去!”
说毕骑兵们纷纷以手中刀剑刺了马股,上万骏马仰声嘶鸣,冲进雷阵!
拓跋锋却仍旧骑在马上,抽出绣春刀,刀刃折s_h_è 着锋锐的阳光,壮烈大吼道:“云起——!”
绵延百里的旷野上登时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大爆炸。
铁铉为有备无患,埋设的炸药极多,冲不到半里,马匹便已尽数损耗完,拓跋锋一腔血气,只认朱棣的吩咐,竟是自己冲近前去触雷。
轰的一声巨响,拓跋锋被炸得飞出三丈外,坐骑血r_ou_横飞。
拓跋锋跌跌撞撞起来,四处俱是爆炸,朵颜三卫见主帅以身赴死,再不顾自己x_ing命,一齐发愤高喊,徒步冲了过来。
拓跋锋一身钢铁战甲上满是鲜血,走不到几步,又是轰的一炸。
这下直接炸中了他的身躯,纵有盔甲铁靴护体,却仍被炸得鲜血狂喷,摔出甚远。
拓跋锋的披风在烈火中燃烧起来,胸甲在巨大的冲力下炸得变了形,落地时恰巧背着另一处雷点,再次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熊熊烈火烧尽济南城外旷野。
“师哥——”
拓跋锋真气流转,护住筋脉,挣扎着起身,拔刀要再次前冲,火舌却将他无情地卷了进去。
“师哥!”云起虚弱地喊道,早间埋设地雷时他只看了片刻,却将炸药点尽数记住,此时冲进阵内,堪堪抓住一人,道:“你们跟着我走!”
火焰席卷了拓跋锋全身,盔甲炙得滚烫,拓跋锋艰难地解下铁甲,抛在地上,赤着胸膛要继续前近,锁骨处却是一阵灼烧的疼痛。
火舌攀上了他的肌肤,将颈上红绳烧断,一个黄色的小布包落下地去,无声无息地在火焰里化成灰烬。
临别时云起亲手所赠的明黄道符被烧得展开,变形,化灰,继而飞散。
一道霹雳横跨他地,飓风肆虐了平原,卷起烈火朝着南军大营冲去。
霎时间飞沙走石,李景隆惊慌大喊道:“怎么回事!”
“天降异……异兆?”铁铉被吹得连连后退。
那时间竟是刮起了铺天盖地的狂风,将南军的营帐吹得四处乱飞,军旗倾倒,旗杆断折,在风中朝济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