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想到了一旁冷眼旁观的梅尧,当即给他跪下:“大师!求你,求你救救我儿子!”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出了个小蝌蚪,也想认个便宜儿子了?”邵明听了全程,满心觉得荒唐又好笑,不由得嘲讽起来。
蒋颖也是被这场令人震惊的闹剧打懵了,任凭她干刑警这么多年,也遇见过这样生死纠缠的“一家三口”。
梅尧来到蒋颖面前,说:“蒋队,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另外就是,陈开的死应该跟这个章江有点儿关系,你可以往这个方向查一查。至于小乞丐……他恐怕涉嫌伤害我的客人,你的朋友杨书奇。”
杨书奇无力地摆摆手:“反正我也没事,算了。”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拉着梅尧上赶着查这趟案子是对是错了。要没有梅尧,这个梁喜静只怕干完这一票就会安安心心去投胎了吧。
就在此时,章江进一步扑到梅尧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梅大师,你不能见死不救吧!我的儿子才二十二岁啊!”
“他就算只有十二岁,也是命该如此。”
章江闻言,突然大笑起来。他本来已经习惯黑暗,可偏偏这个梅尧让他见到了光!现在,这个男人却这么残忍地、轻易地,再次把那丝光掐灭了!他笑得撕心裂肺,胸中的孤寂、仓皇,还有这么多年以来,作为一个婚姻失败者过错方所忍受的嘲讽、耻笑和白眼有如潮水在片刻间通通向他袭来。那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深沉,终于变作一声叹息。
片刻后,章江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凄惨地对蒋颖说:“警官,我自首,我认罪。陈开就是我推到水里的。我趁陈开一个人去小解,就把他推水里了。那个推林文星下水的视频,也是我拍的。我看了新闻后,就把它卖给那对小情侣,让他们交给警方。如果不是阿静……我也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死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女儿的死因,那时候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是三个月前知道的。那时候我在酒店遇到那个沈训宽和陈开,他们认不得我,又喝多了,正好就在旁边说我女儿的事……他们说的那么开心,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好了不起啊!而我,一个本来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佼佼者,就因为他们口中惊险刺激又幸运的小游戏,成了人生的失败者!”
“我看你是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蒋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而此时,梅尧再次来到那个隔间前,说:“我本来是感兴趣什么怨灵能二十几年不消散,现在看来,你不过借人阳寿保持不散。你难道不知道,鬼魂杀人,可是会被剥夺投胎资格的。值得吗?”
“这世上你打心眼里关切的人就要死了,你还在乎值得不值得吗?”
梅尧语塞,沉默地看了邵明一眼。
“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在把他养到能独立存活的时候就老老实实消失!”
“妈!不是你的错!要是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小乞丐趴在门前,眼睛都哭肿了。
梅尧脸色突然一冷。“这一趟我什么都没收到。一个不能轮回的残魂也没什么用处。小乞丐,你要死的时候,到白桂园来找我,算是付了我帮你们了却这段孽债的报酬吧。”
*
三天后,警方放出了嫌疑人居丽在拘留所畏罪自杀、沈训宽精神失常被送去精神病院的消息。而那个无辜被抓的胖妇人张静在看到居丽和沈训宽都伏诛的情况后,带着香烛,去了自己儿子坟前。
杨书奇搬回父母家住了。邵明刚收到他打来的款,通体舒畅地吃着梅尧的爱心早餐。
梅尧坐到他对面,突然问:“邵明,你现在心里还有在乎的人吗?”
“有啊!我爸、我妈、我二姨、我二叔、我小叔、我小姨,还有二姨的女儿小小妹,小小妹的儿子……”看梅尧一连沉默,他打住话头,伸手越过桌子,拍拍梅尧的肩膀,裂开嘴笑道,“当然最关心的还是你啦!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关心他们的人多得是,而且我家亲戚多,热闹又欢乐,可你就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没了我你怎么办啊!放心,我不会让你跟那个章江一样,人老了就孤独得发狂,动不动就要杀人。有我在,你会很开心的!”他拍着胸脯保证。
梅尧侧过头。他眼眶都红了,生怕邵明看见。
邵明继续说:“以后等我找个老实的老婆,生了孩子也叫你干爹。咱们还可以继续住一起呢。等你也有了对象,我们就给下一代来个指腹为婚。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咱们的感情可比那些同床异梦的夫妻好多了……咦,你眼睛真么这么红,被感动啦?”
“我没事。”梅尧望向窗外。
外面正下着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第四个故事:暗恋
第28章
到五月初,“紫薇阁”的营收已经相当可观。上完税后,邵明找人帮忙结算了第一季度的营收,抱着手机银行上那蹭蹭飞涨的数字,笑得乐不可支,当下就冲到梅尧的小茶室,献宝似的把手机支到他脸上。
梅尧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连串数字,看邵明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创业初期收获成功的合伙人,就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对我没什么用,你拿去还债,或者干你想干的事吧。”
邵明看他兴趣怏怏,眉头一皱:“挣了钱就不能高兴一下了?好好儿的,黑着张脸干嘛?”
“你难道会一直跟我干这不上台面封建迷信的勾当?既然拿了钱,就想想怎么重新开始吧。”
“我干这挺高兴的,怎么就不上台面了?这几个月眼里瞅着以前那些拍马都不理你的这总那总这局那局,跟小弟一样唯唯诺诺趴在跟前求你,这还能叫不上台面?梅大师,您眼睛是长天上的吧?”
“下半年,我建议你把这里的门关了。一开始我是看你情绪低落,找不到方向,又缺钱,才答应让你干这个的。既然现在没这些问题了,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邵明看他一脸疲惫。想着这几个月梅尧一个星期就能接两三个案子,想他确实是累了,赶忙跑到他身后,手法专业地揉捏他的肩膀,笑着说:“你要是累了,咱们关门几天出去旅游怎么样?纯休闲的话……就去海岛吧!是去太平洋斐济、帕劳什么的?还是马尔代夫?夏威夷、大溪地也行,就是签证慢点。”看梅尧一直没反应,他说,“‘紫薇阁’经营得有声有色的,我还想着以后招人开分店,想办法批量生产你的符纸大卖特卖——”
梅尧打断他:“我不累。我就算真累得猝死,也不会因为这个关掉这扇你想敞着的门。”他扭头向着邵明,“这座城就这么点大,干这个的又不止你我。现在抓鬼解难的密度快赶上凶杀案的密度了。这不正常。很大一部分项目更像是试探,你口中的那些总经理副总经理、局长副局长后面的董事、书记们,有了这些试探,迟早会找上门来。这些人可不会就让你抓抓鬼、解决下疑难杂症了事。人的胸口,一旦有了洞,就再填不满了。”
一听到什么“董事”、“书记”之类的,邵明的胸口像是有只蝴蝶要扑出来。梅尧但凡耐着x_ing子前后通达地跟他解释,那多半是打定主意不让商量了。他抿抿嘴唇,眼睛转了又转,最后摇摇梅尧瘦骨嶙峋的肩膀,撒娇一样趴到对方脸旁,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看看咱的存款,不吃顿好的简直对不起自己!”他知道自己只要这样撒撒娇,梅尧铁定拧不过他。果不其然,他东拉西扯一番说了七八个吃饭的地方过后,梅尧再不提之前的事,拉了下衣摆,说:“走吧。”
*
两个人沿着护城通玉河徒步行走半公里,来到通远街32号的荣承记。通远街这块是以前的亲王府,解放后大部分地方划作公园,唯有西南边留了几处深宅大院,其中一处被亲王府上伙房老妈子的后人买回来,改建成菜馆荣承记,凭着祖传的厨法,成为J市顶贵的吃所。不见得有多好吃,但每道菜的做法必定工序繁多、耗时甚巨,动不动就是晒个七七四十九天花上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复杂无比。
以前邵明也就有求于人请客吃饭时会留心这些地方,自己要来还颇有点舍不得。现在荷包满满信心十足,一掀开叮呤咚咙的五彩琉璃门帘,就对迎上来拎包的服务员说:“要靠水的雅间!”
邵明也没料到,这地方他就来过一次,服务员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带过他手上的包,手一摆,麻利儿地带路:“邵先生请。”一路上还跟邵明聊起来,态度拿捏得相当有分寸,亲切、熟稔、礼貌,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太淡,让这些四面八方来的有钱人心里特别受用,过足王爷格格的瘾。
服务员本来带他们到挂着“临照水”木牌子的隔间,没想到屏风一拉,里面已经坐了个人。邵明当下就有点生气,服务员脸色也变了又变,连声道歉:“古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里面。”随后才对邵明点头哈腰地说,“邵先生,对不起,是我带错了,麻烦您再跟我过来。”
邵明不高兴这服务员先跟里面那个人道歉,再给自己道歉,总觉得矮人一头。这段时间他可是心高气傲尾巴都快翘天上的,脸一黑,耷拉着嘴角哼哼道:“不,我就想坐这里。这里水景好。”
里面坐的“古先生”这才转过头来。这位古先生看上去接近四十,但腰板笔挺,气势很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灰蓝丝羊毛西装,一点褶皱都没有。
见了人,先前一直不出声的梅尧突然拉着邵明袖子,低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