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格终于松下口气,“也罢,只是元君万不能动用仙术。”
我嘿然道:“看我眼下的情形想动仙术也不方便罢。”命格呵呵笑道:“新近却是委屈元君了。”老头儿会做人情,允了本仙君此事,又让捎话问衡文清君安好。方才乘风归去,刚飘上去,又落下来,在正欲下房的本仙君身后高喊:“宋珧元君,且住一住!”气喘吁吁,从袖中摸出一块青铜八卦牌儿,递到本仙君手中。
“此物唤做离神符,是太上老君的宝贝,特意为元君预备的。天枢转世与元君都在东郡王府中,现下更住着衡文清君,恐有山精野怪作祟,此物可让元君出得真身,以防万一。不过每月只能使三次。元君须慎用。”
我揣起牌子,“只能用三次,忒少了点。”命格对本仙君挑三拣四的态度甚不以为然,絮絮叨叨了数句后,再说了怎么个使用法,才又乘股风儿回天庭去了。
我附回李思明身,慕若言已睡着了。夜里听着他的呼气声细弱且不甚长。无病无痛长大不容易,但在锦绣堆里长大,身子弱成他这个样儿也不容易。他这二十来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我合眼没多长时间,他又咳醒过一回。我扶他顺了顺气,下床摸一摸桌上的茶壶还有些温热,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了,睡下后才又安稳了些。我将他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在枕处掖严了,方才合眼直到天明。
第二日,东郡王不在王府内,方便本仙君趁上午去找衡文。房里没寻见,四处找了一找,远远看见人在后园的八角亭中坐着,身边依稀有东西在蠕动。待走近,原来是晋宁蹲在衡文身边的石凳面上,贴着衡文扭来扭去。正纳闷这几日不见他到涵院中钻,原来是缠上了衡文。晋殊在另一侧老老实实地坐着,也大着胆子用一只手扯着衡文的袖口。本仙君靠近亭子,只听晋宁正向衡文道:“……赵先生,我以后背文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你好不好?”衡文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应该是正看时被小混帐钻过来缠上。我再向前两步,衡文尚未答话,晋宁又笑嘻嘻地道:“先生,我学过一样功夫,先生要不要试试看?”
衡文笑道:“你还会功夫?很了不得啊。演一招先生看看?”
晋殊满脸焦急扯了扯衡文的袖子,晋宁的小爪子摸上了衡文的肩,“先生,我这本功夫是和小叔叔学的,叫渡气。唔……”脸正凑上前时,本仙君箭步上前,在衡文鼻子尖的半韭菜叶前将小祸害一把拉开,搁上地面。粗起嗓子道:“小叔叔找赵先生有事情。去别处玩。”
衡文清君的油水,本仙君几千年都没揩过,竟然险些让这小崽子揩了去。
晋宁哭哭啼啼地跑了,晋殊恋恋不舍松开衡文的袖子,垂头小步跟在晋宁后面出亭子。我长舒一口气,“万幸。”
衡文放下书卷望着我道:“小孩子贪玩,计较什么。”我咧嘴笑了笑。衡文今天心情看起来甚好,含笑问本仙君有何事。我道:“也没什么事,”将命格昨晚的话说了一说。衡文道:“命格星君写册子一向爱偷懒省事,辞不达意还罔生歧义。只盼他这次写得清楚点,别节外生枝。”
话勾起本仙君的旧伤,我顿然道:“是了,谁晓得他在册子上怎么写。别到了最后变成南明刺了我一剑,那可冤枉大了。”
衡文似笑非笑道:“到时候你血流倒地,说不定天枢的心便从此动矣。正如你前日说,天枢素有怜弱之心。”本仙君打了个寒战。衡文搭住我肩道:“吓你罢了。放心,那时候有我,你怎么会伤。”我苦笑道:“倒不怕他伤,只怕命格说的日期准头有限。说是四五日后,保不准今天晚上就来了。”
结果,当天晚上,本仙君睡在床上,眼睁得像铜铃一般,惟恐有什么动静。睁到三更后,除了天枢的咳嗽,什么都没有。一个没撑住,就睡了。
连着一两日,本仙君白日到处打听名医替天枢治病,晚上提心吊胆惟恐单晟凌不按时辰杀进来,元气大损。半夜不敢睡,倒方便我替慕若言顺气端水。我这几日拿补品日日给他调理,晚上咳嗽也少了些。慕若言的手多了些热气。某夜我端水让他喝了后上床,他在枕上轻轻说了声多谢。本仙君辛酸老泪莫名欲淌。
命格老儿通报后的第三日晚上,三更时分,乌云压月,y-in风大起。本仙君听得窗外悉悉索索,有些不寻常动静。
本仙君难道真没看错命格老儿,单晟凌不按时辰进王府来了?
我将胸前的铜八卦牌合在双手中心,默念符诀。一瞬间脱得真身在半空,悄悄潜出去。
门外腥风阵阵,院中影影绰绰一个人形飘在花丛中,间或几声媚笑,犹如凄风号号,是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本仙君猜错了,命格老儿个乌鸦嘴。
不是单晟凌来了,是妖怪来了。
闻这股腥臊味儿,是狐妖罢。
那狐女去的方向却是衡文的卧房,修行不到千年的小毛团儿却敢自己撞到上仙手上去。本仙君懒得费工夫追他,索x_ing瞬移到衡文门前,等她送着过来,母狐狸乖觉,一眼看见本仙君,娇笑道:“啊呦,院里的仙家可真多。”
按照天庭的规矩,见到这等小妖怪,不能立刻就杀,要先讲一番道理。
于是本仙君沉声道:“妖孽,本仙君念你亦有心向道,不忍将你打回原形,若你能弃邪路,修正法,数劫过后或许能修得仙果,得入天庭。”
狐女道:“哎呀,老道士罗嗦,没想到你这个年轻的小神仙也罗嗦。奴家只是想与房中那位仙君得宿一夜鸳鸯,沾些仙露。罢了,反正已有占先的了,奴不与你罗嗦,后会无期。”拧腰一道乌光,向正南去。我抬手一弹指,只听乌光里一声惨呼。已是留了些情面,能不能残喘一命还要看她造化了。
衡文的房中妖气沉重,我正待破门而入,忽然想起留下天枢在房中。他是星君转世,定会引妖孽窥觑。衡文仙术远在我之上,房中无甚动静,料想他没什么。本仙君向门缝道:“衡文你先自己对付着,我看了天枢再来帮你。”
径直纵光回涵院卧房,慕若言在床上沉沉睡着,还好没什么。本仙君画了道仙障将他罩严实了,方才又向衡文房中去。
腥风更浓,衡文房前妖气沉沉,房中仍无动静,我大觉不妙,隐去气息闪进房中。
荧荧红光中,一个人影搂着衡文站着,低声道:“我自从见到仙君后,就日夜思慕,不能自己。我知道我这个妖遇上仙君只有死路一条,我来此处就没打算留着x_ing命。只望……”舌尖在衡文耳边轻轻一舔,“只望仙君能允我一夜。仙君可知道,这世上最美妙之事,究竟是什么趣味么……”
本仙君听了这许多,居然没动。
因为本仙君傻了片刻。
银白如雪的长发,斜飞的妖媚双眼,是头白狐狸精。
狐狸身上白袍子怀抱大敞,露出精练的胸肌,十分要命。
更要命的是,这是头公狐狸。
第十五章
本仙君一边惊讶,一边现身:“毛团,你在做甚?”
狐狸是头情种,搂着衡文,把本仙君当团气。狐狸爪子摸着衡文,分明是摸给本仙君看。
衡文,衡文神清气爽,且未受制,从我进屋的刹那就该晓得了,直到我现身,双眼只看着那狐狸,由着狐狸动嘴动爪的给我看。
难道衡文看上了毛团?
至于么?狐狸精固然模样不错,怎能比得上本仙君的倜傥。
就算这双丹凤眼,也因男女而宜,种种不同。长在女子脸上,那叫做勾魂摄魄的丹凤美目,国色天香,入诗入画;生在男人脸上,就是一双雄赳赳的丹凤怒目,恰似枣红面皮的关二爷。
本仙君钦佩狐狸的胆色,本不欲出手太重,奈何狐狸得寸进尺,越摸越不是地方,我一个没留神,念了个电诀,一道天闪喀地打向狐狸的天灵盖。狐狸有几年道行,闪身躲避,笼起妖气来挡。倒是挡去了大半,踉跄退了一步,哇地吐出口黑血,靠在桌边大口喘气。
我站到衡文身侧点亮油灯,狐狸抬着一双幽怨的双眸看衡文,又颓然闭上,“原来仙君是拿我做幌子,罢了,能亲近仙君一次,心已足矣。”再睁开双目看我,“你拿我罢。”
衡文上前了一步,站在我身前道:“此事不怨你,你走罢。方才是我起兴要耍弄这位元君,才借你一用。现在想来,将心比心,我这样对你实在不该。”
狐狸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慢慢站直身,双眼哀愁,“仙君又在戏耍我罢,像我这样的妖精,在仙君口中不过是个成了人形的毛团,我对仙君做那些事你也定觉得污秽龌龊。我来便没打算留着命,能死在仙君手上我就满足了。”
何其动情的言语,本仙君忍不住唏嘘。
衡文再上前一步,与狐狸不过一尺的距离,缓声道:“你和我说那些话,其实我心中有些欢喜。几千年来没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不能应你,却不是因为我是仙。”轻笑了一声,“你其实并未做什么,我向你赔个不是,回去养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