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看出了一头冷汗。衡文尤在悠悠然地道:“我瞧了后才晓得,原来双修的确是门学问,个中讲究很多。可惜图画得不好,有些倒胃口。”
我忍不住说:“那是因为你买的是市面上常见的,这种本画功粗糙,没有什么新意。真正的珍本市井的书坊里买不到,须得有特殊的门径才能得手,其中画的,那才叫一个意趣儿。”
衡文兴致勃勃地道:“哦?”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南明与天枢许久不见,情浓意厚。等我与衡文吹灯睡觉时,隔壁的动静便阵阵地传过来。
吱吱响的床板,慕若言断断续续的吟哦,听得本仙君心神不宁胸中难安。幸亏广云子的躯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煞去了不少孽情。
我盯着广云子稳神宁息。身旁的衡文道:“你傍在床沿上探头探脑的做甚?”
我道:“春风阵阵,又有衡文清君在身边,我怕动摇仙根,铸成大错。看广云子稳固心神。”
衡文低低笑了一声:“这老儿在地面上躺着,确实镇得住心神。你便看吧。”
我听他翻了个身,再无动静。想是睡着了。
我瞧着广云子,渐渐倦怠,竟也睡着了。
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o
我做神仙后,很少做梦,这个梦又做得分外不同。
恍恍惚惚里,我站在大片的桃花林中,桃花灼灼胜过九重天阙的云霞。云雾深处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立着。我走近时,他回过头来,我愣了。
仙者有梦,梦是本心,我明白此时我是在梦中。看见他时,我又明白,这个梦是我的本心。
本心藏得住,却骗不过自己。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样的心。
也许在几千年前,我在九重天阙上遥遥看到他时起。高贵清华,虽在眼前,却遥不可攀。又忍不住想近上前去。
几千年我悠哉悠哉地过,十分感谢老天,我本来是个永世孤鸾的命,妄求什么也求不到,但时常能看见他,心中已满足。
横竖我是个白捡来的神仙,凡根净不净都有借口。就像在凡间时,明明知道月亮摘不到手,但也偶尔想想真的摘下了月亮的时候。
此时的这个梦,就是我龌龊的心。
既然是在本心之梦中,可以尽情放开手。
我抱住眼前的人,径直亲了下去。
梦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亲不敢亲的双唇,解不敢解的衣衫。做神仙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抬起他腰的刹那我想,值了。就算被玉帝一道天闪打成飞灰也值了。虽然是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梦醒之前我记得我圆满得不得了,在如霞的桃花下将他搂在怀中说我其实喜欢了他几千年,其实也想了他几千年。他靠在我肩上低声道:“我也想着你几千年。”
然后梦就醒了,我一睁眼看见帐子顶,左侧头看见空空的被子和枕头,右侧头看见地上躺的广云子。
衡文正在他房中神清气爽地等我同去吃早饭。
毛团y-in郁地蹲在凳子上,山猫哀伤地卧在床边。
衡文说:“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好梦,我走的时候你一脸龌龊地正在傻笑。”
我干笑两声,“梦见玉帝给我升官了。”
第三十五章
许久不见命格星君,十分思念。
数日风大雨疾,今天居然晴了。被雨洗了数日的天碧蓝铮亮,高高在上,悬着一枚火热刺眼的太阳。无云,而且无风。
我支开窗户刚赞了一声好天,进来添茶水的小伙计就跟着道:“可不是么,下了这些天,总算见到晴了。今天上午好些客人都退了房去渡口了,连昨天刚回来的那位爷和道长您治好的那位公子都刚去退房了。”
本仙君急惶惶地去找衡文商议,兼带思念命格。
“命格老儿,我刚下界那阵子一天两三趟地看着,勤快得很,最近怎么疲怠了,连个影儿都不见。单晟凌带着天枢跑了, 你我是跟还是不跟!”
衡文道:“天庭算起来正将要开太清法道会,天门钥匙又没着落,兴许命格星君正为这几件事情忙着,一时疏忽了地上。”
本仙君被衡文这一提点心中雪亮,是了,命格老儿爱做玉帝面前功,天上此时忙成一团,他一定要伺机掺上一爪子功劳,将本仙君暂时向一旁晾晾。
我瞧着衡文,却有些忧虑:“如果开太清法道会,你岂不是要回天庭?”
太清法道会是道佛论法会,六十年一次,在天庭与西方如来极乐处轮流开。我惟有六十年前才有资格赴此会,也只能做个旁听的凑数神仙。衡文清君是此会的重角儿。以往衡文去赴会时,我在天庭寂寞,便去太y-in宫找吴刚喝酒。想来我也赴此会后,吴刚只能对着那只兔子喝酒。
六十年前的论法会在西方极乐土的梵净河边,景色十分华美,十分极乐,河畔的砂是金砂,菩提树的叶子是翡翠,鲜果触手可摘。玉帝未能赴此会,以太上老君为首,衡文清君、四位帝君、八位星君,加上其余仙者如本仙君的,足踩祥云,袖蓄清风,浩浩荡荡,甚有气势。如来与药师佛、弥勒尊佛、贤善首佛、大慈光佛等等佛尊菩萨列位有序,端坐莲台,顶放佛光。论法会开了七七四十九天,本仙君吃鲜果,听双方互论,甚得趣味,衡文清君与大慈光佛论法三天三夜,天花乱坠。老君拈须微笑,如来拈花微笑,最终衡文大胜,拱手回座,一挥衣袖,掸开我身边如山的果核儿,飘飘坐下。我真心道:“厉害。”衡文故作谦虚地抬了抬嘴角。
当时南明帝君与天枢星君也赴了此会,衡文之后五日方轮到天枢,天枢星君与善法尊者论法,天枢阐辩道法亦和缓如水,徐徐而进,与善法尊者绵绵渐论,本仙君多吃了几个鲜果,微有胀食,跟着他二位缓缓的语调揉肚子,揉着揉着便酣然入梦。但十分不幸,衡文清君在我旁边坐,他每论法会必胜,西方的佛祖天庭的神仙都爱时不时瞧上他一瞧,结果就顺带瞧见了闭目静坐的本仙君。回天庭后,玉帝微怒,觉得本仙君丢了天庭的脸面,以南明帝君为首,劝玉帝严惩。衡文和东华帝君、碧华灵君、太白星君等人替我求情。玉帝于是将天枢星君招到阶前道:“宋珧元君在卿阐道时酣睡,依卿的意思该如何惩处?”
我当时立在殿上,心中甚欣喜。玉帝分明是想饶了我找个台阶下,如此一问,就算与我有仇的十有八九也会卖我个情面,何况是天枢。
本仙君万万没有想到,天枢星君居然肃然向玉帝道,论法会上酣睡虽然是小事,但这件小事天界众仙与西方诸佛各个都知道,天庭体统大伤。而且广虚元君因机缘得以成仙,但从未深修道x_ing,固己仙根,时常言凡间事,大有眷恋意,其实并不适合在天庭为仙……
依然是和缓如水的徐徐而道,听得我心中拔凉拔凉。玉帝道:“那么依照卿的意思,广虚元君该定何罪,如何惩罚?”
天枢在玉阶下躬身缓缓道:“当年西方净土处,有尊者在如来说法时走神片刻,便堕入尘间十世,受一切轮回苦。今日广虚元君在众仙众佛面前有失天仪,其平日又凡心未泯,依小仙之见,当遣回凡界,永不得再返天庭。”
这几句话如五雷轰顶,直敲我天灵盖,将我敲得目瞪口呆,木木僵僵。衡文一步跨到殿前,道:“竟是这样大的罪过,那我这个罪魁就不得不出来认错了,免得帝尊误罚了宋珧元君。”
玉帝只得问何故,衡文笑嘻嘻地低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在论法会前和宋珧~啊,是广虚元君打赌。我因广虚元君是平白飞升的神仙,对道法并不精通,一向轻看他。论法会上道法佛法皆博大精深,大不敬地说一句,我每每听时,都偶觉枯燥。因此和广虚元君打赌,赌他在论法会上一定撑不住要睡觉。广虚元君当时神情严肃,对我道‘论法会乃是领悟道法的好时机,玉帝赐我参加,实在仙恩浩荡。小仙听一句欢喜一句还来不及,怎么会睡觉!’便和我赌下三十坛月姊亲自酿的桂花酒。当时东华帝君也在,他是见证。”
东华帝君举袖掩嘴咳嗽了一声,道:“禀玉帝,小仙确实是见证。啊,金星啊,我记得,当时你也在,你也做了见证的,是不是啊?--”
太白星君胡乱点头道:“是是是,小仙也做了见证的。做了……咳,见证。”
衡文接着道:“广虚元君和我打赌时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我看了有些发酸。谁料在论法会上,他目光炯炯,腰杆笔直地坐着,我怕我没那么大情面,讨不来月姊的三十坛桂花酒,一时贪图输赢……”咳嗽一声,做痛心疾首状道:“看广虚元君吃果子吃的很欢,便捻了两个瞌睡虫儿,弹进果r_ou_中,于是就……”
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对我一揖:“十分对不住,万想不到竟连累元君被按上如此大的罪名,甚歉甚歉。”
我眼见衡文替我顶缸揽罪,几乎老泪纵横,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
南明帝君和天枢等都默不言语,衡文清君出头顶罪,东华帝君和太白星君做保,驳斥就是在说这三位上君包庇说谎。再理论起来势必闹大。正僵持时,王母娘娘从后殿转出来道:“不过是在论法会上睡了一觉,固然有伤体仪,哀家看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罪。论法会法道高深,哀家偶尔都觉得乏力,何况宋珧。我们修仙讲究的就是率x_ing自然,与佛家的法体各有不同。所谓我们修我们的逍遥道,他们参他们的枯坐禅。哀家觉得不必照着他们的体度罚。玉帝英明,一定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