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却很和顺地嗯了一声,乖乖地回房去睡,临走前又看了看我道:“你也早些睡。”我瞧着他向屋内去的背景,这几日我看着小天枢,都是与衡文在一处,未曾觉得过什么。今晚单单只见他,再看他的身影,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许多年前曾见过似的……大约是他与长大后天枢,仍有许多相似处,让本仙君觉得熟悉。
我再拎起酒坛子,一口口地灌,灌到见底,四处依然寂寂,夜风依然很凉。我轻轻走到衡文门前,闪了进去。
狐狸果然睡在衡文的被窝里。察觉到本仙君进门,立刻从被窝中钻出来跳到地上。我一弹指将它封睡过去,拎到椅子上。
我坐到床边,低头看衡文的睡脸。不知道我可以这样瞧他的时日还有多少。我替他拉了拉被子,轻轻触了触他的脸,忍不住低声道:“衡文,你在我上诛仙台前恢复回原样罢,一天,一晚上也好。”
我将狐狸塞回衡文的被窝,替他又掖严了被子,闪出房去。
回到房内,孤灯荧荧,无限寂寥。我扇熄了灯,到床上躺了躺。
第二日,我没留神多睡了睡,日上三竿时才起。小厮道小少爷们已先吃过饭了,都在院里。我应了一声晓得了,匆匆吃完饭,踱到院中去。衡文与一堆孩子正在玩掷骰子,像是玩真的,输铜子儿的,衡文的面前已经赢了一堆,一群孩子输得抓耳挠腮。天枢却在一边的石桌上,守着笔砚纸张,在埋头写什么。
本仙君走近去看,天枢面前摊着一本册子,手边放了一叠写的密密的纸张,似乎是在抄书。
本仙君拿起一张看了看,诧异道:“抄论语?这像是西席先生布置的功课。”
天枢抬起脸来点头道:“嗯,我不会玩骰子,方才输了。他们说不要我的钱,但是让我帮他们做私塾先生留的功课,他们先生前几天生病停了几天学,后天开课他们就要交。要把功课做完了才能和我们玩。”
那你就帮他们抄么,我心道,这群孩子将他们的先生看得忒傻了,一摞功课交上去,全是一个人的笔迹,一群都没有好果子是吃。
我随手将那一摞纸,全拿了起来,翻了翻,却大惊。这几张纸,字迹有的东倒西歪,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小巧局促,全然不是一个人的笔迹。再看天枢正在写的那一张,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又是一种字迹。
我愕然道:“都是你写的?”
天枢停笔点头道:“嗯,我让他们每人写了几个字给我看,不知道学的像不像。”说完提笔继续写,那页纸又抄满了,天枢搁下笔,将纸递给我,让我摞在那一叠纸上。我接过纸,莫名地又觉着熟悉,似乎此情此景,也在何处见过似的。难道是天枢在天庭题字题画的时候曾与这时的情景相似。天枢可能是看出本仙君有些许走神,疑惑地瞧了瞧我。我将那叠纸放回去,信步踱开。
和衡文玩骰子的毛孩子们许是见我在天枢桌前站了许久,有些心虚,一面玩一面偷偷地瞧本仙君,神色都有些怯怯地。衡文刚赢了几个铜钱,丢在自己面前的钱堆上,道:“莫怕,他不会与你们先生说的。”几个孩子都骨碌着眼睛看本仙君,本仙君和蔼笑道:“我不说。”毛孩子们顿时如蒙大赦一般欢喜起来,嘴上涂了蜜似的喊多谢伯父。几声伯父喊得本仙君心中五味陈杂。
但几轮下来,几个孩童已经被衡文赢得脸色惨绿。衡文面前的铜钱有颇大的一堆,这些孩子买零嘴儿的私房钱应该都到了这堆钱里。一个孩子低头将骰子慢慢放下道:“不玩了。”
衡文伸个懒腰:“不玩了是么,那就收摊儿罢。”捡起骰子放回碗中,将面前的铜钱一推,笑嘻嘻道:“你们的钱赶快拿回去罢,仔细着些别被旁人多拿了。”
孩童们都傻了傻,反应过来后,倒都有些骨气,站着没动,其中一个胀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愿赌服输是大丈夫,我们输给你就是输给你的。”衡文笑道:“玩的时候没说是赢钱,只算铜钱计数,原本就该还。你们要想论输赢,这样罢,等我进了学堂,我再赢了,你们也帮我抄功课,好不好?”
几个孩童眨了眨眼,点头,立刻欢欢喜喜地一拥而上,把各自的铜子儿装回荷包。装完之后却磨磨蹭蹭,不肯离去。支支吾吾地问:“要不要再玩别的?”
衡文道:“咦?你们方才不是说不玩了么。”
说话的孩子便红着脸道:“方才是说不玩骰子,咱们杀棋局好不好。”衡文颔首道:“好罢。”
于是摆开棋局,又杀成一团。
第六十四章
本仙君索x_ing到回廊下摆了张椅子,坐着远远地看,当个乐儿。
想当年我小的时候,也成天价不做功课与同窗或表兄弟们一处玩乐,挨过老头子不少棍子。隔了这些年遥遥想起,十分有趣。
一帮孩子玩到午饭时,各家的大人都伸头进院门来喊吃饭,方才恋恋不舍地散了。天枢也将功课抄得差不多,几个孩童将各自的功课揣在怀里,欢天喜地地走了。小厮向我道:“老爷,厨房里的饭早好了,要开饭么?”我点头道:“开午饭罢。”
午饭时衡文吃得挺多,尤其中意一道炸茄子,我伸手欲将这碟菜换到他面前,衡文用筷压住碟子道:“不必了,能夹得到。再不然你替我夹些放在我盘子里也成。”我便替他夹了些放在盘子里,衡文道了声谢了。
天枢却比前几天的吃的少了些。我看他只吃了小半碗饭,和声道:“再多吃些罢,今天厨房做的这道清炒笋尖你还没尝过,尝尝看是什么味道罢。”
天枢便有抬起筷子,尝了些菜,居然将那一碗饭吃完了,又喝了半碗汤,我甚欣喜。
饭后,丫鬟上来收拾桌子,我晓得衡文一定记挂着喂狐狸,便道将炒j-i蛋端过来罢。衡文c-h-a进来道:“我上午告诉厨房将炒j-i蛋改成炖j-i块了,这几天总给它吃炒j-i蛋,该吃腻了,今天换换口味。”
我摸了摸他的头,道:“就这样罢。”
炖j-i块连汤带水一大碗,我恐怕衡文手不稳,泼出汤来烫到手,于是接过碗替他端到房里。狐狸眯眼躺在椅子上正等着衡文喂食。我将汤碗放下,道:“等它吃完你就乖乖睡吧。”衡文道:“晓得了。”
我回到房中去,盘算今天下午去醉月楼之事,盘算了一番后,不由得又拿出晴仙的纱帕与香囊,瞧了一瞧,我方才忘了关房门,一阵风入房中,我抬头看时,见衡文跨进房中,看了看我手中的纱帕与香囊。
我忙将这两样物事放下道:“你怎么不去睡。”
衡文道:“我想过来看看,等下就回去睡。”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香囊,在手里掂了掂,道:“好香。”
我抬手将香囊从他手中取回道:“快回去睡罢。”
衡文侧头笑着看我:“你下午还要去看她?”
本仙君自觉在年幼的衡文面前不宜多提这种事情,含混道:“有些急等着办的事情。”
衡文再看了我一看,道:“哦。”跟着打了呵欠道:“那你睡罢,我困了,也回房去睡了。”回身出门。我跟着到了门前,看着他走到自己房中,嘎吱一声关门响,方才叹口气,合上房门。
傍晚时,本仙君又到了醉月楼。
此次却不是向晴仙房中去。
本仙君昨日已和老鸨立了张字据,趁着那位什么员外的侄儿还未来得及和老鸨谈晴仙的价钱,我昨日先他一步,向老鸨说我要赎出晴仙,出价五千两黄金,老鸨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我将五千两黄金的银票放在老鸨面前,老鸨笑如春花地道:“多谢公子,晴仙从今日起就是您的人了。”
醉月楼的姑娘们簇拥着晴仙出来,晴仙含着泪光向我深深一福,本仙君在人间的这几日,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老鸨还特意派了一顶粉色小轿送晴仙。于是,本仙君在半城百姓的众目睽睽下,踏着夜色,领着晴仙的小轿到了小院前。
晴仙下了轿,与本仙君同进了院门,院子里丫鬟小厮厨娘都木头桩子一样地杵着,小厮手里的铜盆咣当掉到地上。
晴仙站在我身侧,像含着露珠的海棠花,怯怯低着头。
我看见衡文和天枢一前一后从正厅的门内走出来,在回廊上,上上下下将我和晴仙看个不住。
本仙君向众人道:“这位晴仙姑娘最近要在院中暂时住两日,先收拾出一间客房来罢。”
丫鬟小厮和厨娘都十分伶俐,小厮捡起地上的铜盆,立刻道:“好好,小的即刻就去。”一个丫鬟过来搀扶晴仙道:“姑娘请厅里先歇着。”另一个丫鬟向衡文和天枢道:“时辰不早,奴婢先服侍小少爷们回房歇着罢。”衡文和天枢便和她一起回房去了。
丫鬟扶着晴仙进小厅,又端上茶来,道热水已经预备好。晴仙喝了两口茶,便随着丫鬟去沐浴了。
我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踱到厢房外,踌躇了一下,先推开天枢的房门瞧了瞧。天枢正在灯下捧着一册书看。见我踱进去就扣下书本,我道:“还没睡呢?早些睡罢。”天枢道:“嗯。”又道:“那位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