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暃拎着东西,边思量着怎么继续在京城过活下去边往前走,突见前方某处格外热闹。成暃不禁往那处凑,众人簇拥处,一座小楼披绸挂锦。成暃透过人缝张望,楼前立着一告牌,红纸书着金字。他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回的儒学科试这么光鲜。”“看来改尊儒派不是瞎话。”“可惜呦,眼下回头背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也来不及了。”……
成暃努力再往前凑,总算看清了字。这告示牌,竟然是礼部奉皇上的旨意立的,说的就是儒学科试的事。九月十六开始报名,报名之后,即有第一次甄选,合格者统一在腊月初六再参加一次甄试,二选都通过的,方才能参加明年三月的正式科试。
告示上又曰,因儒学科新定,皇上特赐恩典,凡报名参选,便有嘉赏。第一轮甄选通过者,奖礼部手抄的儒学典籍一部,文房四宝一套,锦囊一只。第二轮甄选通过者,可得御赐锦袍一领,玉佩一对。甄选未过,亦有奖励,二选不过,赠银镇尺一把,扇一柄并扇袋一个。初试未过,能得笔砚一套,香墨一盒。
各种赏赐的样品摆放在告示牌旁的长案上。几名礼部官员守在案后,众人都争去看,成暃走到末端的长案处瞧了瞧。报名就能得的笔砚和香墨比他自己买的好多了。
一名官员见成暃眼巴巴只瞅着初试通不过的奖励,便含笑道:“这位少年何须叹息,你年岁尚轻,若真有意参加儒试,从今日开始用功,绝不算迟。锦袍玉佩,亦只是其中一步。要将簪花入朝当做志向才是。”
成暃忙躬身礼道:“多谢大人鼓励。学生自开蒙,便入孔圣人门下,但生x_ing愚笨,读书数年,尤未窥门径。从未敢多想。”
那官员惊讶:“你居然是自幼就学的儒学?此次科试,正是需要你这样的生员。你既是儒生,就该知道,学乃为用,既是如此,更不该怯缩了。你叫什么名字?”
成暃垂头道:“谢大人垂问,学生成暃。只是……学生此时真的报不了科试……”
连身份文牒都没有,拿什么报?
成暃匆匆再行一礼:“谢大人勉励,若学生有了参加的资格,定然一试……学生请罪,先告辞了……”一头扎出人群。
那官员诧异地盯着他的背影,末了摇了摇头。
成暃转回街上,刚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儒试告示处传来异样嘈杂。
原来是观看的人太多,将桌案挤翻,有些人趁乱抢了奖励样品。众人挤攘,官员们想平定喧哗,侍卫们忙着抓贼,又要稳住场面,又要防止各位大人再什么差错,现场人人都团团乱转,十分不堪。
成暃看着,一阵心惊。
难道老师也料错了?自己这样一个天生的灾星,连京城和科举都不能镇压?
他再低头瞧瞧手中的书本笔墨,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身边忽然有个声音道:“兄台莫怕,只是一场小乱罢了。”
成暃抬起头,只见一个顶多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站几步开外,充满善意地望着他。
成暃忙后退一步:“多谢兄台安慰。弟并非惊于混乱。总之……弟乃不祥之人,还望兄台离我远些。”
那少年挑眉:“兄台如何说这样的话?”
成暃苦笑:“弟说的是实话。弟自生来,便祸害他人,苟活至今,累及无数,罪孽深重。这么说,可能兄台听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场乱子,恐怕也是因为被弟的不祥所累。”
少年的双目亮了亮:“竟有这种事?但看兄台身上,并无y-in沉之气。其实在下略懂些卜算之术,不知兄台可否将生辰八字告知?”
成暃摇摇头:“多谢兄台美意,实不相瞒,我年幼时,便有高人为我批过命,还曾想改过,可连……”
连狐族的长老都说,改不了。
这话不能与陌生人说。
成暃只能继续涩然道:“兄台与我说了这许多话,怕是已经被我衰着了,请快快离去吧。关怀之意,实在多谢。”
少年一笑:“兄台这么说,我愈发想替你算算了。”抓住成暃的手臂,“兄台可愿与在下到那边茶楼稍坐片刻?”
成暃一愣。
赶路的途中,他耳闻过种种骗术,强要给人算命,就是其中一种。
但是,这少年虽身着布衣,俊秀的容貌中隐隐带着贵气,成暃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坏人。
反正,自己没有钱,还天生带着衰,即便是个真骗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成暃便任由少年拖着走向街边。
上了茶楼二层,进了一间雅间,少年喊茶博士来点了茶,笑吟吟向成暃道:“附近一带,也只有这里算还清静些了。茶点粗陋,兄台莫嫌弃。”
成暃道:“多谢兄台美意,但还请从此刻起多留意些,我怕……”
少年含笑道:“请兄台放心,即便真如你所言,我亦无所谓,何况我倒觉得事实并非你所言。不知兄台可愿将生辰八字告知在下?”
成暃只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抬袖一揖,“弟敝姓成,单名一个暃字,勃海郡人氏。”
少年道:“啊,在下也忘记告知名姓了。说了这么久,难为成兄未把我当成骗子。在下叶师法,乃云游之人。”
成暃一呆:“你……你叫叶师法?”
第九章
轰隆隆,好像有炸雷落上了天灵盖。
成暃舌头有些打结:“你是……那个护国真人叶师法?”
少年道:“此名说来着实惭愧,求兄台不要再提。”
成暃眼前有小星星在闪烁。
原来叶师法不是个老头。
京城,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
“你……你……”
看你打扮,也不像个道士。但是成暃不敢再继续说蠢话了。他再次自惭形秽,赶紧冷静下来道:“叶……叶真人。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其实,我进京后就要去找你的。让我给你带话那人,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是在夜半的破庙中遇见的,好像并不是位寻常人。他让我和你说……昔年之事,已尽已清,自此以后,不再牵扯。”
他盯着叶师法的双眼,又立刻补充:“这是他的原话。”随即将破庙中的种种一一告知。
叶师法听完,似乎有些迷惘,微微皱眉:“咦,可我不曾记得认识这样的人物。”
成暃跟着眨了眨眼。
他在笔记小说中读到过,得道的高人,相貌与年龄并不匹配,叶师法到底多大了?是不是天长日久,有些事忘记了?
又或者,他和那个肯定不是一般人的人,并不是这辈子认得?
傍晚,成暃踏着夕阳回到客栈,内心盈满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充实。
他竟然意外地完成了恩公的托付,把话带给了叶师法。
而且叶师法给他算了命,说的和小时候那位高人不太一样。
“成兄,八字批命我不大在行,但当年帮你批的那人也不算真懂。你的运数是与旁人不同些。你祖辈之中,应是外祖一系,做过些亏心事,报还子孙。万幸你祖父乃积善之人,但生意买卖,难免益己伤人事。你生来亲缘寡淡,乃果非因。不过,成兄你本身乃心地纯正,从未行恶,世间之事,调和均衡。这里有亏,他处必然有补。至于你所谓祸及他人,只是你少年时缘分比旁人淡些,旁人不幸之时往往被你遇上罢了,并非因你而起。世人常言改命,其实是谬误,穿凿强扭,不如顺其自然,水到自然渠成。”
我竟不是天生衰星!也不是个祸害他人的人!
成暃手在发颤。
叶师法能被皇上封做护国真人,一定很了不起,那么他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我竟然不是扫把星了?!
脚下踏的地面,都感觉不太真实。成暃两腿发飘进了客栈,没有缩头缩脑躲着旁人走,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走上楼梯,与别人擦肩而过。
没人绊倒,没人摔下楼,楼板没塌,所有人都没事……
成暃的手心中渗出了汗,推开了房门。
屋中,竟然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身白色锦袍,镶着毛边,说不出的雍容贵气。
成暃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门外,那人立刻道:“成公子不必疑惑,你并未走错,在下冒昧来找公子,恰好你出去了,便就在房中等着了。”
成暃一头雾水进门,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咔哒,落了锁。
那人望着成暃,温声道:“此前阿轻那孩子请公子到荒山做客,在下不在山中,未能接待,请恕怠慢之罪。”
成暃方才恍然:“阁下是狐族的……”
男子微笑:“在下葛余,不才窃踞狐族长老之首位。这次来拜访公子,乃有一事相托。”
成暃赶紧向大长老施礼,请问何事,大长老自怀中取出一枚蛋状的物体,双手托住,蛋身光晕流转,渐渐变大,壳变得透明,里面盘着一只小狐狸,双目紧闭,身上的毛十分短,竟然都是漆黑色。
“阿轻这孩子,算是挺过了天劫这关,可是气息不全。能否请公子救他一救?”
成暃吃了一惊:“这是阿轻?它不是白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