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便要出了门子,那背影,只留空寂。
高小少爷看他出门便是心头一惊,想不得许多,伸手便拉了和笙衣袖,不肯放人。
和笙还要走,高小少爷不依,竟拦腰抱住人,断然忘了那人是鬼,心中惧怕的。
和笙道,“你这是作甚?”
高小少爷委屈道,“我也不知怎的,我心中明明怕你怕得要死,可你要走,我这身子便不听使唤,非不肯,定是你这鬼物给我下了毒,不肯让我好过的。”
一番话说得和笙心中又酸又麻,可一想到高小少爷前程,只得狠心道,“我哪里给你下了什么毒,你快些回去罢,以后……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不料,这高小少爷哇一声大哭起来,“我就晓得!我就晓得!你要了我的身子,现下又不肯认了,只糟践我,还说什么我家祖上对你有恩,我看你根本是报复我家,呸!”
这一番颠倒黑白的,直教和笙无奈,“我怎会糟践你,不过是想你日后前程,毕竟人鬼殊途,你又这般怕我,如何……如何还能相处。”
却听那高小少爷一抹眼泪,神色认真,还带着些许鼻音,正经道,“我不知自己是不是怕你,可你一要走,我便心中难过,想着日后不复相见,这心就跟被人撕成两瓣儿似得,我从小怕疼,断不能忍受这般苦楚的,至于怕你……我怕得东西可多了,怕热,怕冷,怕蟑螂,相较之下,你也没那么可怕了。”
和笙只觉自个儿百年孤寂的心,一瞬间被这纯真人儿填补个通透,只觉得此人,若是下一刻飞灰湮灭,他亦无怨无悔。
重回和笙怀抱,高小少爷满足叹息,“管你什么人鬼殊途,我便要你陪我一辈子,待我一辈子过够了,就死在这院子里,陪你永世。”
“好。”
据传,扬州西御二道街口子,一处宅院,夜间时常传来嬉笑声气儿,有好事者打门进去一瞧儿,又从未见过人踪,心下惧怕,一来二去,这处宅院便被传有鬼,再没有人敢买下这里,倒是成了扬州城,最是清静所在。
艳鬼
——
却说这扬州城里,顶有名气书画商家,慕家,这慕家世代以书画起家,在这扬州城里,却有三分颜色,今日便要说这慕家小公子,慕朝言。
这慕小公子打小聪明,八岁便能作文,家中瞧他有本事,送去书院读了几年圣贤,巧了,竟让他考进乡试,成了个俊俏秀才。
慕家上下,百年难得出一秀才,皆大喜,本想再进一步,不想这慕小公子整日跟了狐朋狗友,终日享乐,断断不愿再回那书院头做那苦行僧的。
慕家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没奈何,无法无法,只得由了他,继承家中店面,做个富贵闲人罢,只偶然想起,亦不免遗憾叹一声可惜。
可这慕小公子却恁不在乎的,管他三七二一,只拿个鸟笼子,整日间学那纨绔,流连花丛,做了个风流才子,好不快活。
这日间,正值暑热,外头天晒,慕小公子不愿出门子,只搬了藤椅,做在店中,品茶瞌睡,一副懒懒模样,不肯动弹。
伙计们暗地里瞧了,嘴上不说,心里撇嘴,说家中小公子纨绔,只是这小公子长得恁好,男生女相,家中又很是娇宠,端一副芙蓉花面,柳条腰身,颜色风流,一瞧便知是个一生富贵娇宠的主儿。
正感叹着,打外头进来一书生,这书生衣着寒酸,手里抱着几捆画卷,畏缩模样,一瞧让人晓得个通透,这断断是个来求伯乐的破落户儿。
这样的人,伙计可见得不少,一月里,打十一二天,天天都有人上门,或谦逊或自傲,就为一事儿,求得伯乐看中自个儿的画,卖个好价钱,打酒喝。
有的,甚至为了瞧上慕小公子几眼,拿来个烂画丑画,也好意思往前凑。
只是这开门迎客,咱这第一件事儿,就是笑脸迎人,管他是富贵文雅,寒酸窘迫,进门,这便是客。
伙计走上前儿迎道,“哟,先生里头请,不知要看些什么?”
那穷酸书生很是窘迫,结结巴巴道,“我……我想找你们主人,慕家……慕家公子。”
伙计打眼儿瞧了,这人看着也不像与自家小少爷作堆玩耍的,只是人家说了,也不好不应,只笑道,“巧了,咱家小公子今儿正好在店里,先生稍等,小的这便去请。”
说罢,将人迎上坐,倒了茶,这才去请人。
那慕小公子听了,斥道,“有书画你们鉴定了便是,找我作甚么,不见不见。”
伙计想那人眉眼愁苦,很是可怜,便起了好心多劝一句,“咱们鉴定书画哪儿有少爷精通啊,我瞧那人也不是什么爱吹牛皮的模样,许真有好画儿好字儿呢?少爷便去瞅瞅吧。”
慕小少爷经不得烦,只得起身,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去罢去罢。”
伙计这才露一张笑脸儿,应道,“哎!”
却说这慕小公子磨磨蹭蹭走出来,那穷酸书生打一眼儿便瞅着人,忙站起来喊道,“慕朝言!”
慕朝言眼皮儿一抬,上下打量,认不出来,那书生尴尬道,“我……我是李生啊。”
“哟!”慕朝言露一张笑脸儿,这才想起,这人不是与自己同过几年窗的书院学生么?即是旧识,那慕朝言自然亲切几分,忙携了李生的手,亲热道,“怎的是你?离了书院也不见你来找我耍?”
这李生虽说打扮寒酸,可这模样可不差,清秀可人,眉眼含了些许愁苦,叫人看了可怜见儿的。
慕朝言可是个水旱不忌的,又摸了人家的手,只觉滑嫩,当下更是软和,一副饿中某(和)鬼(谐)心态,偏模样生的好,恁让人看不出来,自以为他见了旧日同窗正欢喜呢。
李生瞧他不以自个儿寒酸衣着为意,又这般热情好客,心中颇为感激,想起前来求的事儿,亦生出几分勇气来,道,“我……我是……”
那慕朝言别的不说,家中世代经商,自个儿又入这商道几年,怎么也练出几分老练来,一眼儿便瞧出这李生有事要求,可又拉不下脸面,心中更是欢喜,忙体贴道,“咱们里头去说。”
转而又吩咐伙计,“我和旧友有事要谈,你们没事儿别进来扰人。”
伙计答应一声。
李生只以为慕朝言替他留下脸面,心中更是感激,便没注意这慕朝言的手,可是揽上了自个儿的腰的。
待到了内厢,两人坐定,李生才道,“我家中突逢巨变,听信歹人所言,一夕之间被人骗光家财,愚弟无法,只得来你这处典当些书画,若慕兄瞧的上,便……便卖与慕兄。”
当年慕朝言上得可是扬州城里顶好的书院,能在此处学文习字的,家中亦有些钱财,这李生便是其中一个,瞧他现下模样,倒不像说谎,商场如战场,一夕之间赔光所有,亦是有的。
那慕朝言假模假样遗憾安慰几句,瞧那李生一张清秀小脸儿,心中愈发痒痒,便扯了人入怀,道,“我倒有个法子,能解李兄之难。”
李生急忙问道,“如何?”
慕朝言挑眉一笑,眼波流转,似水潋滟,抱着李生低低喃道,“不若李兄跟了我,旁的不说,哥哥身上还有些钱财,养你们一家亦不是不可的。”
那李生好歹读过几年圣贤,只礼仪孝悌,廉耻文明,如何能平白受的这般侮辱,一副脸儿当下便涨得通红,用力推开慕朝言,指着他,抖声道,“你……你……”
慕朝言与那李生身材相当,平日里又娇生惯养,被人一推,竟推到那地上滚了一圈儿,当即撒泼痛呼,“你好好说话不行,作甚推人啊!”
瞧他一副腆不知错无赖模样,李生气得恨声道,“你……你简直不知廉耻!”说罢,拂袖而去,竟把画卷儿全都落在这里。
慕朝言揉揉摔疼的屁股蛋子,嘴里嘟囔几句,“不肯就不肯嘛,恁大火气作甚。”
又瞧李生忘了书画,只朝外头伙计吩咐追上去给二十两银子,当做买了,花了银子买一顿气,这慕朝言想来想去,越想越呕,拿起一卷便往地上一甩,这一甩不要紧,到让自个儿甩掉了魂儿。
这是如何说得?各位看官且看我细细道来。
原来这书卷本就未捆严实,遭人一甩,顷刻间便散了开来,露出一副人像来。
这画中人身着湖蓝缎子暗福字纹儿长衫,脚踩浅面儿绣牡丹套鞋,肌肤赛雪,剑眉墨黑,本一副柔气儿模样,偏五官英气,女相没有,到多几分飒爽干练,如那谪仙一般人物。
这慕朝言别的不爱,偏爱这娇花美人,管他是男是女,只要生的一副好皮囊,便能入了慕小少爷的眼儿。
他自幼身旁男男女女不断,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当下捡起画卷细细品味起来。
仔细瞧了画儿,画头倒清爽,没个诗文,只剩两个蝇头小字,唤作,玉郎。
口中还止不住叹道,“玉郎,玉郎,真个玉面儿郎哩。”
那慕朝言独爱美人,光瞧了画儿,便像失了魂,做起白日梦来,只想着这谪仙似得人物,衣下又是何模样,再想,若被自个儿……
不多时,竟起了燥气儿,浑身发起热来,没奈何,他又是个不知脸皮的,瞅着当下无人,兀自脱了裤子,对着画中玉郎玩(耶)了起来,还自个儿高(饶)声(我)叫(一)唤(命)的,好不知羞耻。
半晌才松(哦)了(耶),又呆愣愣瞧了画像许久,外头伙计才来唤,说他好友相邀,请他去一趟南风馆的,这位好友不日便要上京,此番便是践行,如何也不能推脱的,那慕小公子只得一步三回头得放下画卷,起身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