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人的名字,顾浅莞一下子抬头,便看到虞舒曜嘴角正噙着笑。
“看来你真是为他而来。”
顾浅莞知道她那义兄又在调笑自己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中的,正是自己的心事。
“咳咳,既然被你识破,我就实话实说了。自那次大婚之后,今雨那家伙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原想着他或许在和我怄气,我也就不急,可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怕他把我忘了,便来你这寻他。”
“这半年以来,我也从未见过他。”虞舒曜只能实话实说。
话音刚落,顾浅莞的眸子果然黯了几分,“原来如此……”
下一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喜出望外地说道:“我要留在这,在你这我一定能等到他。”
她见虞舒曜有些不解,又解释道:“他从来都是跟着觞引的,若觞引来寻你,我便能看到他了。”
虞舒曜神色一凛,不禁语塞。
顾浅莞何其聪颖,见他神情不对,便知自己说错话了。“我若执意如此,是不是会给义兄你添麻烦?”
“当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罢了,随你去吧。”
虞舒曜想,这份执着究竟是对是错,他无权替他人判定。
顾浅莞做了个欠身,有意缓和气氛:“小女子这厢谢过了。”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很熟悉的一句话。可这回,她不敢开口再问虞舒曜,“那么,‘士之耽兮’真的‘犹可脱也’吗”。
第二日,虞舒曜正在营帐中与将士们商讨接下来的部署,顾浅莞在军中无所事事,便也在此闲听。
“虞舒曜,你快出来!”
账外传来声响。原是有两人不顾士兵的阻拦,火急火燎地在军营各处寻找虞舒曜。
顾浅莞不知怎么地,整个人从位置上跳了起来,眼里冒光。
“是他么?”她连忙向一旁的虞舒曜求证,她怕这只是自己的幻听。
虞舒曜自然也是听到了,“傻丫头,倒真让你等来了。”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出去见他?或是等他找到我?”
“不急”,虞舒曜用眼神示意让她先坐下,“他让你等了半载,你如今得让他醋醋才不亏。”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顾浅莞笑着坐下。
“殿下,这?”将士们对他俩莫名其妙的对话摸不着头脑。
“你们先出去吧。”虞舒曜道。
将士们只得遵命。
没过多久,那两人终于闯入帐内。
“总算找到了!”今雨稍稍弯腰,气息喘喘。待他直起身来,才看清帐中除了虞舒曜,还有坐在他身旁的顾浅莞……
两人似乎很亲昵的样子。今雨顿时想起,她已是嫁与了虞舒曜。
他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顿时,无人言语,面面相觑。
“虞舒曜,最近觞引可曾来找过你?”叶初空问。
虞舒曜眉梢一跳。
“没有。”他回答道。
今雨暴躁起来:“怎么可能!觞引那x_ing子谁不知道,他敢违抗师命逃了出来,不为你还能为谁?”
半年前,无妄真君强行将完全入了魔道的觞引带回岛上,对他禁足,并每日让他在安宁池中浸身四个时辰才勉强抑制住了魔x_ing。真君、叶初空、今雨三人不谋而合,从不在觞引面前提及虞舒曜,唯恐刺激了他,觞引也意外地表现得十分释然。可在一个月前,无妄真君入了关,叶初空和今雨也放松了警惕,觞引就这样出了岛,不知所踪……
叶初空拍了拍今雨的肩,“现在的觞引是不可控的,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把他带回去。”
“与我何干?”虞舒曜抬眸,与叶初空对视。
他话语中的凉薄让其余三人为之一颤。
“与你何干?我告诉你,天下众人唯独你最没资格说出这句话!”纵然沉稳如叶初空,此时也恼了。
他脱口而出:“当初若没有觞引,何来的你!你的身躯,你的命,都是觞引给的!”
虞舒曜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叶初空的衣领,眼中寒光立现。
“把话说清楚!”
他能感觉到,那个陈在觞引与他之间的最大迷局即将解开。
叶初空顿了顿,终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觞引苦心瞒你许久,我不想到头来这一切只换来你的一句“与你何干”,就索x_ing都同你说了吧。”
“觞引他,是九重天上天帝的弃子,刚出生时就被母妃放入天河流放下界,我的师傅恰巧在小楼旁的清流中拾到他,便把他领了回去抚养长大。”叶初空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他爱上了虞曜仪,不管不顾地爱上了他。”
虞舒曜觉得那四个字刺耳极了。‘不管不顾’,像不要命了一样。
“前朝虽残暴无道,可气数未尽,虞曜仪强行改朝换代已是逆天而行,再加之……”叶初空看了眼虞舒曜,“再加之他生前征战沙场,杀戮太重,死后是无法入轮回道的。”
叶初空始终记得那是虞曜仪死后的第七天,本是万念俱灰的觞引突然冲出小楼,等他再回来时,身上的白衣已沾满尘土。
屋外风雨交加,他慢慢地走着,用双臂小心地护住怀里的那只陶罐。
他一步步走到师父的跟前,接着是双膝触地,扑通一声,响得出奇。
“师父,救他,救救他吧!”
清濯道人看得通透:“傻徒弟啊,人死了是救不回的,他灵魂俱灭,即使你拿了骨灰要替他重塑r_ou_身,他也不可能是你要的那个人了。”
觞引眼光涣散,几欲倒地,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喃着“师父,救他,救他......”
那一刻,清濯道人知道,这回他要救的不仅是虞曜仪,还有觞引。虞曜仪消失了,觞引也许也活不成了。
就为他编织一个假象吧,虞曜仪还在的假象。
“你起来,我这有个法子,你姑且试试吧。只不过,你不得不和九重天上的那些家伙打打交道了。”
☆、大喜大悲
叶初空从回忆中清醒,“觞引向来对天上的那群神灵嗤之以鼻,可那次他却卑躬屈膝地向他们要来了黄泉散,这种散与骨灰混合后的确可以重塑r_ou_身,不过还需要一名寄主将两者炼成内丹,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寄主会替你尝尽重塑r_ou_身之苦。每一个日出之时,寄主先有四肢齐断、五脉皆碎之痛;每一个日落之时,寄主再尝筋骨缝合、皮r_ou_粘连之苦。而这种几近灭顶的剧痛,需要反反复复八十一天。”
“而这名寄主,本是你母亲最为合适,可觞引爱屋及乌,便自愿受了这八十一天的折磨。待内丹终于炼成之后,他才将其送回到母胎中孕育。最后,你终于降生。为何每至虞曜仪忌辰你就会莫名地疼痛,为何碧落卷上显不出你的死辰,便是这个原因了。”
叶初空有意将这期间的种种细节叙说详尽,这是觞引应得的,也是虞舒曜应该知晓的。
“所以,在虞曜仪死后,觞引费尽心力重塑了一个你,这也就是为什么觞引觉得你和虞曜仪是同一个人的原因。”
除虞舒曜之外的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
“我长得,像虞曜仪?”
良久,虞舒曜终于问出一句。
话中听不出喜悲,但其余三人都留意到他的右手正覆在腰间的匕首上。
叶初空顿时觉得,方才那番话该是说不得的。
“若寄主是你的母亲,你的模样会与虞曜仪完全一致,但因为是觞引,所以还是会有一些不同。”
叶初空看到,虞舒曜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待他想看得更真切些时,虞舒曜的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
大营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三人注视着虞舒曜,像是希望他再说些什么。
虞舒曜感觉到了他们的注目后,那张本无波无澜的脸上漾出了一丝波纹。
他抬眸,轻笑出声。
“怎么,我该表现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样子?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为虞曜仪。你们也认为我就是虞曜仪?”
“真是抱歉,我借着他那一世的经历才得以有机会降生,却没有活成他那副模样,我有我自己的意志,不同于他。”
他的眼神桀骜不驯,“这样说来,我只是虞曜仪的仇敌,因为我抢占了他的r_ou_身,让这个r_ou_身里装载的是完全不同于他的灵魂。”
他就站在那里,一字一顿地把这番话说完。
当真是峻如寒石,玉山不颓,长身鹤立,清傲独绝。
虞舒曜从来不是风致楚楚之人,他如一把青光长剑,不光是剑锋,连整个剑身都是尖厉无比的,处处是棱角。
今雨想再为觞引说些什么,终究也只是张了张嘴,无言作罢。
一时之间已无人言语。明明虞舒曜表现得那么不可一世,他们三人却莫名地觉得理所应当。
叶初空知道虞舒曜接受这一真相需要时间,“今雨,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