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才不过是个孩童模样,露出这般老成持重的表情,就免不得有些滑稽。
“不错,是我。”苏怀静缓慢的站了起来,他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用女子的身份,许多事情便会好做一些。我想的果然不错,你已经融合好了。”
易擎目光一转,忽然道:“我原先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猜不出来,但既然静姐与苏师兄你是同一个人,我便能够明白了。”他忽然上前走了两步,握住了苏怀静冰凉的手,低声道,“你是裂天囊,对吗?”
现是傀儡,又是什么裂天囊?
苏怀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
“你只是不知道罢了。”易擎的目光里怀有一种奇异的神采,像是想要放声大笑,却又并非是表达喜悦那般的诡异古怪,他怔然的看着苏怀静,平静道,“难怪你能修行《太丹隐书》,因为你根本不是人类,你只不过是一个诞生了灵识的器灵,所以就算忘记了我,你也会找到易宣。”
奇怪。
这个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说系统。
苏怀静心里顿时好阵子古怪,他看着易擎悲喜不定的模样,最终选择了最为直观的手法告诉他:“我的确是人类。”他凝聚灵力到指尖,缓慢的划开了手腕上的肌肤,血液与被切开的皮r_ou_都证实着苏怀静所言非虚,而易擎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你是人。”
易擎似乎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他轻轻握住了苏怀静的手,然后猝不及防的在伤口处摁了下去。苏怀静疼得差点脸部一阵扭曲,险些将巴掌甩在男童脸上,好在他自控力在修炼这段日子里变好了,强行忍住了冲动,而始作俑者易擎只是低头看着那道伤口,凑上去轻轻嗅了嗅血腥味,然后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
男童天真的脸庞衬着鲜血有种诡异无比的恶寒,苏怀静冷着脸,没能抽回手来,易擎的力道有几分凶狠,倘若说擎儿是只愤怒的幼狼,那么易擎已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老狼了,他理智、残忍、冷酷而狡诈,难以捉摸到让苏怀静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是人。”易擎淡淡道,“凤梧那样的奇迹不可能出现第二次。那么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伪装出来欺骗我的?”
他曾经见识过静姐的强大,能够与千年后的赤尊者抵抗而不落下风,而且赩光便是她给予自己的,所以易擎才会毫无犹豫的猜测苏怀静应当就是裂天囊,毕竟这些无论是《太古无遗》也好,赩光石也罢,都曾经被他储藏在裂天囊之中。
更何况想要修炼《太丹隐书》到如此境界,绝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裂天囊之所以称之为裂天囊,正是因为它本身不受时空与时间的局限,那也就能很好的说明为何如今与千年之后,苏怀静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苏怀静有血有r_ou_,凤梧是得到了巫溪注入毕生心血所成的绝笔,他尚且无法诞生血r_ou_,器灵只不过是灵力所凝结,开启聪慧的灵识,与人本身就有很大的区别。
所以苏怀静只能是人。
可……他倘若是人,那岂非是活生生在易擎脸上甩上数十个耳光。
每个耳光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易擎,他曾经为苏怀静任何一个举动所诞生的怦然心动,为对方一颦一笑而油然生出的欢喜雀跃,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他也许并未曾爱苏怀静到至死不渝的地步,利用起对方来也全不留情,然而千年之后,叫他那颗死寂的心曾经动过波澜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如今对方却告诉他:你以为自己足够冷酷无情了,他压根就没有为你动过情。
真是讽刺。
易擎早已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不是怀春少女,说不上什么柔情万种,谈不上什么真爱实情。可是他如今还是觉得感到了荒谬的恶心感缓慢挤上了喉咙口,只要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里平静无澜,像是cao控木偶一样叫自己这张毫无波动的面孔露出欢喜愤怒,可偏偏他还为这细微的喜怒哀乐而随之欢欣喜悦,就感觉到了巨大的怒意像是洪流席卷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毫无半点破绽,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件易擎早该习以为常的事。
苏怀静并未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的目光淡淡掠过了易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孤高与冷漠,他倒并非是故意做作,只是觉得易擎有点不对劲。
易擎很忽然的笑了开来,这样的笑容很不适合一个孩子,但却让苏怀静很熟悉,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苏怀静,眼眸之中杀意颇浓,突兀的欺上身来,一双幼小软嫩的手掌就掐在了苏怀静的咽喉之上,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就算苏怀静有所准备,可易擎与他的差距又哪是警惕与准备所能跨越的,当即被扼得两眼发话,险些昏迷过去。
喉咙传来了一阵剧痛,跌撞在巨木上的背脊被硬生生的撑着,巨大的冲击疼得苏怀静眼前一黑。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易擎懒洋洋的笑着,他的个子如今较苏怀静矮了少说半个身体,但是压迫x_ing却丝毫未减,那张充满着稚气的男童面孔上充斥着凌厉可怕的扭曲恨意,语调却是兴致盎然,叫苏怀静只觉得心里发寒。
苏怀静一下子没能喘上气来,自然话也说不出声,易擎见他并不回应,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松脱了左手落在了苏怀静的肩上,只用一只手扼着他的喉咙,刚要断去苏怀静的肩膀,忽又想起那一雨夜里,这人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不由得卸了手上力道。
人的身体何其脆弱,便是练得金刚不坏,也总有罩门,修士虽好些,可是对身体有损伤,痛苦也能叫他们减弱战力。
易擎杀过的人不少,对如何折磨一个人到崩溃并不陌生。
只是他心里虽然恨极了别人虚情假意的骗自己,却骗不了自己,苏怀静除了不爱他,也不会为他有所动容以外,一言一行,皆是为他好。
他向来是自私自利的人,倘若自己好,别人死活全然不管,死法痛不痛苦也是由着自己的x_ing子,可偏偏他这次想杀的人,是苏怀静。
而且苏怀静全无反抗,像是将命完完全全的交到了他的手中。
易擎最后还是松了手,他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想起往日里自己与苏怀静争锋相对的日子,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痛苦,隐隐约约之中还带了半点甜蜜。那些记忆虽然是对方伪装的,可是他却真真实实的曾经以为苏怀静身上还存在过七情六欲,如今想来,自己那时还真是可笑。
本就做好了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准备,如今得知对方从未因自己动过情,也只不过是更坏一些。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在易凤知死去那一刻,一塌糊涂了,多这一件,少这一件,都没有什么差别。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树大招雷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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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分别
通常情况来讲,易擎很少痴心妄想。
自从易凤知的死跟易家对他的折磨开始, 他就丧失了童年乃至青年期那种所曾拥有过的傲慢无礼并且无边无际的幻想。但正因为他的偏执, 导致他勇于冒险, 却见好就收, 而且异常难以信任别人,打从一开始迷恋苏怀静开始, 他就清晰的告诉过自己,对方绝不可能为自己动情。
他早已做好准备,也承认自己难免会因为苏怀静格外不同的态度显露出窃喜,然而由始至终, 他始终清楚,苏怀静是不可能爱上自己的。
但是易擎从未想过, 苏怀静面对自己时的喜怒哀乐,也皆是伪装出来的。
那张偶然会显露出人类神态的,让易擎恍惚以为苏怀静也是一个有血有r_ou_的人类的面孔,那捉摸不透的神态, 那令人欣喜的恼怒,那叫他悲伤欲绝的温柔,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修炼《太丹隐书》的绝世强者平静cao控的皮囊, 就好像一出活生生的皮影戏。
cao控的人在看戏, 他却动了真情,误以为对方纵然不爱自己,也曾因自己欢喜悲伤过。
对苏怀静而言,易擎与易宣两个人, 是否只不过是他手中cao控的皮影无端诞生出的意外。
易擎这一生强求的东西很多,实力、母亲的关注、父亲的认同、他人恐惧与敬佩的眼神,纵情享乐的生活。但凡他强求的东西,哪怕下场不怎么好,也总会到手,唯独只有苏怀静,他明明早已经退步,早已经清楚收回触碰界限的手。
然而……
然而……
然而苏怀静比他远想象的,还要更残忍无情,而对方的演技,也足以令易擎赞叹。这让他无端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来,比如在易家的那个夜晚,他暗暗赞叹静姐要是做起骗子来,谁能不乖乖上当。
如今果然一语成谶,他不但乖乖上当,甚至在对方的掌心里得意洋洋,自以为是,恐怕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也不外如是。
苏怀静为何要将自己伪装的似乎还是个有血有r_ou_的人类,甚至不惜将修为压低至金丹期,易擎心中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好,叫他多少能留一丝憧憬,叫他不至于过于绝望,偏偏这种欺骗,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
一个人倘若待你好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普通,可偏生,他待你好的毫无半分意图跟原因,那再没有比这更可悲与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你对他也产生了在意、依赖、习惯的情绪,那么对于你而言,对方就如同镜花水月,看着时总觉得美好无限,却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不见。
易擎曾为他们想过不少可能,唯独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知道何时苏怀静就会失去这种可笑的怜悯,失去这种令人厌恶的同情心,就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易擎宁愿自己先松手。
他这会儿倒不怎么憎恨苏怀静了,感情这种东西对于他而言,就好像是肌肤上割过一刀,孩子也许还会啼哭,然而如同易擎经受了这般多的遭遇,这种疼痛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了,等到冷静下来,他反倒讶异自己之前竟会那般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