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易擎又与苏怀静说了很多很多话,都是与易凤知有关的,颠三倒四,有时是千年之前的陈年旧事了,有些却是近来刚发生的,甚至他思绪混乱了,将两者混在一起说的也有。
苏怀静方知他心中悲痛到何等程度,不由得觉得凄然,想起自己也再不能见到父母,个人愉快得失似是都无足轻重了起来,只是他感情向来淡漠,倒说不清楚胸臆里想要抒发的是后悔还是悲愤,只是觉得喘不上气,胸口发闷,两眼酸得很。
但要是他说自己难过悲伤,却其实也并不懂这其中的区别。
苏怀静这一生看过的心灵j-i汤不少,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那些刚正不阿的大道理,他统统阅览过,毕竟信息时代,他又是这样的脾气x_ing子,自然是对着机器倒更胜过对着人,可这当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搂着他,轻轻的,慢慢的,像是一辈子就这么淌了过去。
好半会儿易擎都没有说话,苏怀静只当他是睡着了,倒没有多想,哪知沉默了许久,易擎忽然出声道:“阿静,我还没有见过我爹爹老的模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也没流什么眼泪,似乎只是有点儿稀奇与有趣的说法,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说我爹他白了头发,长了皱纹,有了胡子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苏怀静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动情,只觉得喉咙火烧似的发堵,泪脱了眼眶便发冷,苦咸的发涩,就微微笑道:“你想知道么?那咱们再去一趟翠柏崖上的云何处,将凤梧抓来,给他涂白了眉毛头发,画出皱纹来,再给他贴上胡子,叫他学一学你爹的模样,那你就不见到了。”
易擎也笑,他轻轻骂了句:“胡闹。”第二个音都没完,就把自己逗乐了。
他笑完了,又慢慢的说道:“罢了,还是不要欺负凤梧了。”
其实苏怀静心中清楚明白,对易擎而言,易凤知就是易凤知,永生永世也只有这么一个易凤知,是他慈祥温柔、寡言强势的父亲,旁的什么人,都不及易凤知。说是什么不要欺负人,不过是觉得凤梧连演一演他的父亲都不配罢了。
人小时候总是以父母为榜样,长大之后,就渐渐知道父母的无所不能与厉害,其实也总就是那么一回事。
然而易擎不同,他哪怕长得再大,再成熟,易凤知都永远是他的盖世英雄,只恨子欲养而亲不待。
然而人生本就是如此,苦楚多过欢愉。
“好,那咱们就不欺负他。”苏怀静也顺着他,柔声道。
他们二人在一起早有数年光景,堪称寸步未离,其中情深义重,休说旁人看不清楚,便是他们自己也是深陷囹圄,看不分明。因而此刻感情萌发,不似往日那般理智下来便想着勾心斗角,倒是显得温情脉脉了许多,好似一对热恋多年的情人,半点不见生疏尴尬。
易擎伤心了半日,只听惯来冷言冷语的苏怀静笨拙的安慰自己,纵然那手摸的一点儿都不舒服,手肘也压在他的腹部压得难受,可心里头仍是暖洋洋的,觉得再快活没有过如此了。他低了头,又轻轻问道:“阿静,那你呢,你家中人呢?”
“我……”苏怀静顿了顿,极平静道:“哦,见不着了。”
易擎自然不知这短短几个字里头,到底在苏怀静心中掀起过多少波涛翻涌,只是一怔,以己度人,也大有哀伤之意,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在心里头暗道:是么,原来他也与我一样,在世上孤苦伶仃,我才与阿爹分别,这般想来,他当时照顾我时,心头什么滋味,自然是不必提了。
原来易擎年轻时,也总见旁人父子情深,如他那侄儿聪慧乖巧,但是对表兄却看不上眼,可每每见他们舐犊之情,仍是有一分说不出的艳羡。
也不知是羡慕侄儿,还是羡慕表兄,因而雪妃燕与他的婚事,他真正所期待的倒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也许未来还会生个小娃娃的平凡人生。
棺中黑暗无光,但是对易擎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他早能夜中视物,这会儿自然是将苏怀静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准确来讲,并不是苏怀静的本貌,而是女子娇媚美丽的容颜,雪白的腮上有道淡淡的泪痕,眉毛微蹙,像是出了什么神,淡淡笑着,如平日那般妩媚安然。
当初易擎看着静姐,是心中毫无半分杂念的,此刻看他,知那美貌女子的皮囊下仍是那个冰魂玉魄般的男人,竟不住荡魂摄魄。易擎柔情似水的看了苏怀静好一阵子,忽然也伸手去握对方的胳膊,想他惯来蛮横跋扈,嚣张难言的x_ing子,平日里所思所想都是为自己好,要换在早先,恐怕他还要想一想怎么苏怀静并非真是女身,倘若对方真是女子,二人成婚,生个娃娃,岂不是与自己梦中想的一样。
可这会儿他心中只爱苏怀静一人,喜欢静姐也是因她本就是苏怀静的一个面貌,倘若这是两个人,他绝是不会对静姐有半分遐思的。因而思绪辗转,不由的暗喜道:阿静虽然x_ing子冷淡,但是待我却是例外,裂天囊这事儿我又不知道,他报不报答都是他的事情。他如今也喜欢我,我心里也喜欢他,两人在一起快快活活的,纵然没有孩子,也是值得。
当初易擎愿意娶雪妃燕,不过就是想要一个有孩子的美满家庭,因他出生不幸,母子不合,父子误会渐深,自怨自艾;而今喜欢苏怀静,竟连这些执念都全然的忘却了,虽然自己还一无所知,但心中苏怀静的地位却日益加深,重要十分了。
苏怀静冷静的较快些,他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叫触景生情,只是觉得易擎伤心太过,自己旁观也流了两滴泪,这是好事,说明他开始学会共情了。
于是他就想好了,冷静的开了口:“咱们怎么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在黑暗里回温了一下过去的篇章,觉得易擎真的改变了很多很多。
易擎从一开始的设定就是因为家庭残缺而格外有执念的人。
他对静姐总是会想起那个女人【也就是姒明月】,他的生母,他永远都不能忘记。
其实易凤知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也没办法给易擎想要的家庭,因为他本身是高高在上的。
修仙大概就是这点最悲哀吧,很多时候自己都忘了凡尘俗世。
所以对易擎而言,其实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妻子,一个完美的家庭其实是幼年得不到的缩影,几乎可以称为执念。
说实话,不想着结婚生子真的太假了,就算喜欢苏怀静,多少也会觉得遗憾,要是苏怀静是个女人,那他们俩不就完美了嘛,过几年生个孩子,隐居起来,开开心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但他可以为了苏怀静放弃。
甚至觉得值得
第107章 生死
事实证明, 苏怀静委实想的太多。
棺材盖容易打开的简直不像是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只是开了一层依旧是黑漆漆的,棺椁分有两层, 外头那层是青铜, 稍稍吃力些, 也沉得很,叫易擎轻轻松松推开了。只不过看易擎的凶狠样,不知道还以为是被他撕烂开来了,苏怀静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 暗笑他也不是真的不觉晦气。
待光微微倾泻进来,两人登时跃身出棺,只见棺椁里头满是奇花异Cao, 压着几件金银玉石, 与苏怀静所想或者说所印象深刻的墓室不同, 这个地方更像是千棺冢。二人放眼望去,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青铜棺椁排成一列, 整整齐齐, 只怕历代易家亡人,也只有他们两个由死返生,站在此处了。
正常人很难不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到头皮发麻,苏怀静显然很正常, 所以他浑身恶寒的抖了抖,尴尬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易家密室。”
易擎脸上忽然涌起一阵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态来,他快步往前走了好阵子, 也不知道是按着什么规律,然后抚了抚那与其他毫无不同的棺椁,说了句极有意思的话:“这是我爹的棺,空的。”
当然是空的,要是有尸体那才叫奇怪!
苏怀静清清楚楚的记得易擎曾经与自己说过,他去寻找姒明月,乃至帮助姒明月,根本与姒明月的身份无关,而是因为易凤知的尸体在她的手中。其实这易家密室之中棺椁颇多,饶是苏怀静这许多年来已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仍然觉得心中害怕,可看易擎熟悉的模样,也不知来过几回,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然后易擎又抚了抚另一具棺椁,轻轻叹了口气:“这具是我的。原来放着我的头与一些衣物,多少算个衣冠冢,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说我爹的棺是空的对吗?即便没有尸体,易家多少也会收敛些衣物与随身物品做个衣冠冢下葬,只有我爹那具是空的,到最后他们宁愿承认我,也不愿意承认我爹是易家人。”
易凤知曾经嫁给姒明月,于他此人来看,此事坦坦荡荡,无甚么特别,只不过是情之所钟罢了。他与姒明月相爱乃至分别,贯来也是自己一人决定,不为任何俗世流言所累,当断则断,当做就做,从不会叫自己后悔。可易家却觉得易凤知此举大为蒙羞,纵然觊觎他的实力,恭恭敬敬奉他为长老多年,却在死后不愿让他入祖坟。
相比来看,易擎纵然离经叛道,可却还没有叫易家蒙羞来得夸张,更何况之后易家与其他仙门联手算计他,心中自然多少也觉得有些亏欠,做些表面功夫无可厚非。
其中道道说了苏怀静也未必能尽数明白,不过是人x_ing的龌蹉肮脏,易擎懒得提,也不愿意对方多知道,这污潭泥沼,听了反而污耳朵。
“这具是你的?”苏怀静看了看,纳罕道,“那咱们刚刚出来的那具是谁的?”他刚问完就意识到了,张了张嘴,沉默不语起来。
易擎背对着他,未能看见,只是平静道:“自然是易宣的。看来咱们都只是魂魄回返到过往里去,这个世界的r_ou_身被当做死人处理了,不过他们竟将你塞到我身边来,看来是找不到你的来处,迫不得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