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关键的是,宋知这些话打破了他以往对他的认知,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居然也能说出那般y-in寒刺骨冷漠无情的话,直让他心里发凉,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可怕。
昏头胀脑下,他猛然起身,没留神撞上窗户,发出“呯”的一声响。
屋里立即传来宋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窦家富没吭声,心慌意乱地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然而,他忘了,这里是宋家,不是随处可藏的民居片区,没头苍蝇一般在园子里跑了半晌,最终还是被数十名宋家家丁堵在一座黑漆漆的假山下进退不得。
他扶着假山大口喘息,心跳得又急又乱。
领头的家丁抬手一挥,“抓住他!”
一声令下,六七名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要将他制住。
窦家富本能地反抗起来。
假山下一团混战。
经过某人一个月的亲身传教,他的功夫对付一般家丁不在话下,然而,他能打倒一个两个,四个五个,却打不过七个八个乃至数十个。
窦家富发了疯一般的拳打脚踢,自己身上也中了无数拳脚,他却自始自终没吭一声。
他象一头被关在铁屋里的困兽,听不清,看不到,心里却裹着一团火,烧得他肝胆俱裂,体无完肤。
最后,他被人重重一脚踢在肚子上,痛得蜷缩在地再也起不来,然后被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扭着胳膊从假山下拖了出去。
宋知在园中开阔地带已经负手旁观许久,见先前躲在墙下偷听之人被擒住,便冷冷道:“把头抬起来。”
窦家富垂着头,一动不动。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身狼藉,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痛,脑子里嗡嗡一片乱响,宋知的声音听来遥远而不真切。
押着他的一名家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旁边有人举着火把,窦家富一抬头,众人便看清了那张五官平淡的脸,被打得红肿的额头,与破损流血的嘴角。
第67章 积怨
当下有人窃窃私语,“咦,怎么这人看着有点面熟,好象是那谁……”
“别瞎说,怎么可能!”
宋知却是浑身一震,脸色剧变,“小豆腐,怎么是你?!”
汗水模糊了视线,窦家富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喃喃道:“宋大哥……”
旋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宋知心里一紧,旋即快步上前,从两名不知所措的家丁手上接过窦家富,弯腰将他负在背上,然后大步离去。
几十名家丁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这算什么?抓贼抓到了大少爷亲自带回来奉为上宾的贵客?
最后还是领头的家丁头脑灵活,若无其事道:“肯定是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都散了都散了!”
于是众家丁一哄而散。
……
窦家富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山风徐吹,送来阵阵清新的茶香。
宋知坐在床边,斯文俊雅,温润如玉,见他睁开眼睛,便微微一笑,“小豆腐,你醒了。”
一切都是那样安宁美好,仿佛昨夜的种种只是他的一场噩梦,现在天亮了,梦醒了,所有可怕的、失望的、痛苦的情绪,也随之化作泡影。
可是,他无法自欺欺人,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楚提醒他,那些全是真的,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并不会因为他不想面对而消失。
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一声不吭,宋知也不以为意,温言道:“你伤得不轻,幸好都只是皮r_ou_外伤,没动到筋骨,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说着从床边小几上端了一只碗,舀了一勺黑色的药汁递到他唇边,“来,吃药了。”
窦家富紧紧咬着嘴唇,心里堵得难受,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猛然伸手一挥,将宋知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个四分五裂。
宋知脸色变了一变,却仍旧没发作,弯腰将地上几片碎瓷一一拣起,口中轻声责备道:“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窦家富浑身发抖,大声吼道:“你别再骗我了!”
宋知手指一动,霎时被一片锐利的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用另一手随便一抹,然后抬眼看窦家富,似笑非笑道:“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是骗了你的财,还是骗了你的身?”
窦家富语塞,被那一抹血色刺痛了双眼,不过宋知问的不错,他既无财亦无色,的确没什么好让他骗的,相反相识以来处处待他极好,好到无可挑剔,但是——
他随即咬牙道:“你根本不叫宋知,你叫宋文逸!”
宋知挑眉,“我没骗你,我的确叫宋文逸,但我小名为知,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
窦家富怔了一怔,接着狠下心质问:“你为什么会认识如墨?刚才又为什么要杀他?”
宋知淡淡道:“他敢威胁本公子,所以该死。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东躲西藏,我派了不少人找他都没找到,不想今日竟然自己跑来,倒给我省了些麻烦,只可惜被你听到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你醒之前我问过他,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这么说来,如墨还没死?窦家富略松一口气,不过,他如何认识如墨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便硬着头皮道:“反正我认识他就是了。你呢,如墨究竟用什么事来威胁你,让你非得杀了他?”
问完之后,他便紧张地等待着回复,心里怀抱最后一线希望,希望事情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希望一切并非无可挽回,希望宋知不是那般不堪的人。
宋知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忽而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怎么还要问我?”
窦家富悬在半空的心霎时坠落到谷底,许久后才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宋知敛了笑意,幽幽道:“不杀他,我宋文逸一辈子也难出头,宋家在宁城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窦家富难以置信,“你这么有才学,家里也已经很富有了,不知道比多少人要强,为什么偏偏要跟他比,跟甄家比呢?”
宋知眼中现出一抹厉色,“你以为我想么?是他逼的我不得不如此!你知道么,我是家中独子,父亲自小就对我寄予了无限厚望,只可惜我从来只喜欢读书作画,对经商没有半点兴趣,常常违逆父亲的意愿。父亲责罚打骂我之余,总拿一个人跟我做比较,说他年纪与我相仿,却不知道比我孝顺能干多少倍,小小年纪便显出经商才干,长大以后一定能将他家产业发扬光大,而宋家在我手里只会衰败没落。”
“我那时年纪尚小,脾气也倔,并不把父亲的话当一回事。直到我十岁那一年,某天那家的老爷做寿,父亲便带我上门去贺寿。那年我家境况一般,茶庄生意才刚刚起步,父亲手头拮据买不起贵重的贺礼,便把家中祖传的一只青花梅瓶找出来让我捧了去。然而进门没多久,迎面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将我撞了一下,我便连人带瓶摔到了地上,结果可想而知。”
“撞我之人正是那家的长子,事后不但矢口否认自己的恶行,还歪曲事实说我故意拿个烂瓶来充数。我气不过便与他争辩对质,却被他家的凶奴以扰乱寿宴为由赶出了大门。父亲失了祖传之物,又被那家老爷看轻了,回家后便迁怒于我,将我所有的书和我几年来作的画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罚我在家族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自那以后我就x_ing情大变,不再提读书作画之事,并且开始顺从父亲的意愿,强迫自己去学习种茶经商,发誓总有一天要报仇雪恨,将辱我之人踩在脚底下。”
窦家富听得满头黑线,那撞了人又歪曲事实的长子是谁,不问也知。那混蛋有多霸道蛮横,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没想到他少时脾气更加恶劣,连他听了都要替宋知打抱不平。
不过,以他对那混蛋的了解,之所以会冤枉宋知,多半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他,只是孩童的恶作剧好玩罢了,当时肯定想不到会给宋知造成那么深重的心理y-in影,以至一恨便是十年。
只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毕竟是某人有错在先,造成的后果也实在有些严重。而且,他若是说出来,宋知一定会以为他故意替某人开脱,以宋知目前的状况无异于火上浇油。
窦家富胡思乱想的当儿,宋知此时并不看他,投向不知名处的目光变得更加y-in戾。
“可是,要达到目的谈何容易,虽然经过我与父亲数年的努力,宋家逐渐占据了宁城中低端茶业的大部分份额,却由于那家人多年把持着高端市场,穷凶极恶地打压其余茶商而始终难以更进一步,无法与之分庭抗礼。父亲忧劳成疾下刚刚年界不惑就病故离世,从此我便不得不独立支撑宋家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