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凝瞳孔一缩。
段鸦造反的时候,她一心只顾四处寻找师父,并未参与。只是之后在与乌衣成员的闲谈中,听说过段鸦有一把剑,剑光锋利,被其砍伤,伤口极其难愈合。
她当时心中生疑,还去打探过那一把剑,发现剑身与师父的“缝衣”并不相像,而且被砍伤过的人,伤口后来也慢慢愈合了,便打消了疑虑,只当是个巧合。
“你是说……”关凝气息不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泄出来的。
“缝衣的威力,完全取决于使剑的人想让它发挥到几分。段鸦有谋反的心思在前,派出小溪流去乌衣偷剑,自己带着鸦羽在外接应。本来只想偷个东西,不料你师父有所觉察,追了出去,这才……”陈像之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来,她是可以不用死的。”
纵然心中有所准备,关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仍是感到心脏被一把揪住,麻木的痛感随即侵袭上来。这些年在心里慢慢储存起来的微小希望,此刻全都化为一柄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在她身上留下数个窟窿,她一时间双目空空,脚下竟然有些不稳。
“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关凝咬着牙,尝到了嘴巴里的一点血腥味,“想引我去报复段鸦。”
“你可以自己去探一探,段鸦的院子里,是不是至今还藏着这一把剑。”陈像之看她,“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个小溪流啊。”
关凝瞬时瞪大了眼睛:“你?”
“可以这么说,反正这很快就不是一个秘密了,段鸦他知道我能附身。”陈像之微微一笑,“如今我与他已经撕破脸皮,想让他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想来是很难的,我便直接告诉你。小溪流那个孩子,在被选入乌衣的那一天就死了,之后的日子,不过是我在他的躯壳里演戏罢了。这样说,是不是更明白了一点?”
“小溪流”那张天真稚嫩的脸庞,笑着叫她师姐的模样,全数都与面前这个y-in冷的男人重合在一起,一时间扭曲如鬼怪。
关凝心中有一股怒火蹿了上来,烧得她脑袋极痛,只想手刃面前这个男人。她一抬手,便有妖气缠绕着手臂升腾而起,迅速化为片片利刃,铺天盖地地朝面前站着的男人袭去。
陈像之还不及反应,就被倾盆大雨般的利刃全数掩埋,利刃带着一股不罢休的势头,不留一丝间隙地钉向陈像之,一时间绿色的亮光翻飞,妖气与灰尘翻涌,夹杂着漫天的花瓣碎叶,遮挡了关凝的视线。
尘雾中渐渐响起一个声音,语气舒缓,丝毫不像经历过激烈的躲避:“我把师父埋在她最爱的花下了。”
关凝猛地一惊,身体比她更快地作出了反应,往后一个腾空,避过了尘雾里飞出来的一道黑色妖气。
妖气与尘土散尽,钉满了利刃的地面上,陈像之好端端地站立着,长发未乱,衣袍微微翻动,他微微俯身,捡起地上的一片利刃,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是树叶?”
他指尖还缠绕着未散开的黑气,顷刻间,那片利刃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关凝含着怒意回视。
“我换过很多个名字。”陈像之轻轻舔了舔嘴角,舔进上头沾着的一片花瓣,咀嚼了一会儿,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在乌衣的时候,我是小溪流,后来入了鸦羽,便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支山,现在,叫做陈像之。但这些都不是我的本名,本名嘛,可以告诉你,叫做‘岐’。”
随后他发出一声叹息,语气哀婉:“要是能有机会告诉师父……我的本名就好了,毕竟,我真的很喜欢她。”
“别叫她师父!”关凝一转手腕,地上的利刃全数盘旋升空,再次汇聚成一道刃墙,不带一丝停留,压向陈像之。
她知道这招对陈像之多半没什么效果,但她心中的愤怒,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陈像之指尖微动,比方才更浓烈的黑气翻腾上来,也渐渐凝成了一把刀的模样,只是那刀并无实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刀状的雾气,刀身不断向四周散发出黑色的妖气,似乎要将周边的一切都卷进去。
黑色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还不及迎上关凝的刃墙,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截住。
来人一脚踢在黑色的刀身上,将刀踢偏了个方向,随后借力在空中腾跃而起,还在翻身的过程中,便有数道浓厚的妖气袭向陈像之。
陈像之向后一仰避过,目光四下扫了一圈,笑道:“以多欺少,甚是不公。”
随即他的身体一僵,被几股随之而来的妖气打成了四散的黑雾,在空中铺漫开来,雾气散尽,一地狼藉,却不见人。
“跑了。”来人面上杀气腾腾,身形一闪就要追,却被关凝一把拽住,“追也没用的,毕尧。”
毕尧让关凝拽住了袖子,方才脸上的肃杀之色不再,反倒露出了慌张为难的神色,显得有些局促。让人觉得,比起在这里被小姑娘拉袖子,他似乎更愿意追上去和陈像之大打三百回合。
关凝抬眼朝他看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毕尧沉默不语,不远处倒是响起另一个声音:“不好意思,还有我们。”
关凝朝声源处看去,见到了头发凌乱的陆公子正小心翼翼地拨开花枝走过来,少主跟在他身后,提着已经出鞘的刀,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陈像之方才丢下的那句“以多欺少”是什么意思。
“你们……”
“下次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跑了,扣你工资。”温子河睨了她一眼。
关凝忍不住腹诽道:我在您手底下干活,除了包吃包住,何时有过工资这玩意儿?
但是她心中被暖意填满,说不出这种白眼狼一般的话来。她鼻尖泛酸,挑了一个唯一不会让自己哭鼻子的话题,问道:“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毕尧:“跟踪。”
除了这句话之外,没人想再作多的解释。
毕尧觉得话意到此即可,温子河只是懒得解释,而陆夜白是不愿回想——他偷偷瞟了温子河一眼,心中甚是尴尬。
他们能跟着关凝找过来,完全是因为温子河与毕尧二人觉得关凝回房之前的言行不大符合往日,才决定将计就计,假意睡下。
陆夜白却是被蒙在鼓里,他正对着温子河的“睡颜”煎熬万般,就看到温子河忽然睁了眼睛,随后他被温子河拉住手腕,一把从床上带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腾空而起了。
呼啸的凉风从耳边刮过,低头就是能摔死人的高度,温子河紧紧搂着他,在耳边解释,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倒因为耳朵里被吹进淡淡的温热气息,加之身体紧挨带来的摩擦,身体不由自主地又起了一回火。
他终于是受不了了,想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不料太过手忙脚乱,从空中栽了下去,害温子河又捞了他一回,还错过了向那个妖怪出手的时机。
好在摔下去的那刻,他身上的异常状况已消,总算是没将他的龌龊心思给漏出去。
那边关凝已经大致说完了方才的遭遇,温子河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他说他就是支山,本名叫做岐?”
“嗯。”关凝点头,“他说是段鸦杀了我师父……夺走了缝衣。”
“未必可信。”温子河摇头,被风吹乱的发丝在脑袋上不安分地乱晃,“你师父失踪的时候离段鸦造反,还有两百多年,那个时候段鸦有没有二心都很难说,何况是带着鸦羽去谋杀一家之主。”
想来段鸦的遭遇也是有点憋屈,鼠族家主也好,曾经的手下也好,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要他背黑锅。
“但是段鸦造反时所使用的那把剑,与我师父的缝衣非常相似。”关凝沉吟道,“当时我没有细想,现在看来,如果段鸦有意隐藏了那剑的真正威力,又在剑身做了改变,旁人一时间很难将缝衣与它联系在一起。”
“段鸦提到过,五百多年前,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支山。”温子河回想了一下,道,“既然身受重伤,便看不出实力好坏,加之来路不明……他为什么会将支山收入自己的私卫?若是当时支山身上带着某样东西,将它作为请求庇护的礼物,倒是还说得通些。”
“您的意思是,支山将岚大人的剑偷走,然后献给段鸦,留在了他身边?”毕尧问道。
“有这个可能。”温子河说,“他将段鸦推到我们面前,不管我们信不信,都得跟着查龙角剑的去向,实在是很聪明。”
他顿了顿,看了关凝一眼,暂且抛下了对那一干y-in谋的思索,柔声道:“你需不需要调整心情的时间?”
关凝站在花丛中,神色凄惶,目光却坚毅,她摇了摇头:“我长这么大了,遇到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没个头绪,多让师父瞧不起……”
那话说到后头几个字,已然带了鼻音,关凝却仍是倔得很,咬牙想把话说完,但扛不住鼻尖泛上来的酸意,憋得眼睛通红。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半晌,她认输般低声道,“我一个人,就一会儿。”
“我在这里。”破天荒的,毕尧无视了关凝后头那句,一副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要杵在这里的架势。
温子河估计他是不放心关凝一个人在此,闻言点点头,看向陆夜白:“那我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