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没发生什么异常,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色车子也不见了踪影。陆攸这一天差不多一直在睡,现在吃饱后又开始犯困,好像本该有的食欲全部转化成了睡意,好不容易爬完最后一层楼,在门口站着休息了一会,感觉都可以就这么睡着了。不过,在段晟打开家门、拉着他往里走的时候,这点睡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怎么……”陆攸下意识地低声道,随后没有再出声,任凭段晟拉着他走进了屋里。没有开灯,陆攸还未适应黑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在段晟的指引下走得还算平稳。他默默地回忆着段晟家里的格局:餐厅,客厅……段晟停了下来,轻轻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是到了客厅里的沙发旁边。
陆攸感觉气氛被段晟弄得有点紧张,又随着那只手按在他肩上、安抚x_ing地轻捏了一下而平缓下来。段晟从沙发边离开,接着去了卧室里,隔着墙壁传来了拉门移动和上锁的声音。做完这些后,他再回到客厅,对陆攸轻声说了句“等我回来”,然后就朝门外走去。
陆攸听见关门声,随后从外面被锁上。段晟的脚步声往楼下走去。他被独自留在了黑暗里,心情却像是有所依仗那样地放松了,轻轻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安静地等待起来。
第83章 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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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梁先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说是“自己去看看”, 让车子带着在楼下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看到就走了,过后又吩咐他多关注着这里。寸头对这个酒色赌均沾、常常一掷千金, 身份还能给俱乐部保驾护航的大客户十分看重, 换了辆车后亲自过来, 在门口没守多久, 叫来的几个小弟还都在路上没到,就见到目标出现了。
这个叫左念的,之前被周泽尧带去聚会上过, 寸头对男的没兴趣,见到那种一群人围着一个嗡嗡发情的场面就烦,只远远看了几眼就避开了。这一回算是最近距离接触了, 寸头嘴里叼着烟,心里啧了一声:长成这样, 怪不得要被人惦记。看那脸,那腰,那走着走着便亲密地往人身上靠过去的姿态……嗯?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青年并不是独自出来,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人高马大的, 防风衣的兜帽戴了起来, 大晚上出门这幅打扮, 看着有点像是危险人物。不过气场倒是普普通通, 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和目标走在一起,寸头说不定直接就把他忽略过去了。
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是在这时候冒出来的,可惜寸头没能及时解读出来。他当时惊讶的还是——不是说对姓周那小子情根深种、言听计从,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钱吗?那这一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眼瞎了才会信这两人只是熟人朋友,贴在一起那黏糊糊的气氛,就差没当街亲上了。
也许是他盯得太紧,青年若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寸头借着低头点烟的动作避开目光,心里已经多了几分揣测:姓周的那个蠢货……不会是他自以为这人爱他爱得要死,其实对方只是在他面前卖乖装纯,他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吧?但那小子讨到的好处、榨出来的钱物又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叫寸头也有些想不通了。他在那两个人经过车边时,装作无意地又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那男人的身影好像有些眼熟。
……难道是哪次聚会上来过的客人?
要是这样,周泽尧可是贪心亏大发了。他将这份鱼饵放了又收,一直只肯给人闻闻香味,满心想着要钓条大的。结果被不知哪条路过的默不作声给衔走了,钩子都空了,他还一无所觉在做美梦呢。
寸头随意地想着,等那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调转车头跟了上去,心底不详的预感却再度加深了一点。或许是他这天命中注定得要倒霉,他确实生出了一点警惕,这点警惕却不够让他立刻跑路。他还在试图想起那男人是谁,去的路上没想起来,等在商场外头的时间里没想起来,回来的路上还是没想来。他都快怀疑那熟悉感不过是错觉了,最后,他总算是想起来了——在车门突然打开,他的下巴挨了一拳、继而用脸砸响了方向盘上喇叭的时候。
喇叭短促地“哔”一声,身材算得上高大健硕的男人眼里金星直冒,拖着两道鼻血,像小j-i仔一样被单手掐着脖子拖出了驾驶室,扔到地上。他之前停车特意停在不引人注意的偏僻角落,这个时候路上本来已经没什么行人,想呼救都引不来关注,接着肚子上被踹了一脚,就更发不出声音来了。他趴在地上,痛快地交代了胃里不久前的晚饭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午饭,然后连滚带爬地向旁边挪开,险险没被脸朝下踩到自己的呕吐物里去。
在他头颈后方寻找落点的那只脚退而求其次,踩在了他背上。寸头仿佛听见了“咔啦”的声音,怀疑自己的脊椎被这一脚踩断了。事实证明他只是快被吓死了,至少在背上的重压挪开之后,他还能在对方的默许下像条死狗似地翻坐起身来,背靠在车轮上,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从他被揍第一下起已经过了三分钟,他才算是看到了揍他的人的模样。
寸头心里已经凉透了。他想起那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晟……晟哥……”他含糊道,因为咬到了舌头和下巴的酸痛而吐字不清,“我没想……没认出来是您……”
站在他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了一点微笑。现在没有兜帽的y-in影遮掩了,那个微笑的弧度于是被旁边路灯的光照得格外清晰,寸头看在眼中,浑身都抖了起来。这是根深蒂固、已经成为本能的恐惧。他不能忍受气氛陷入寂静,勉强继续出声:“我……我们几个都以为……晟哥你搬去别的城市了……老板他……”
“没走过,换了个地方待着而已。”段晟口吻轻松,如同和许久不见的朋友闲聊,“怎么,传闻不是我打死了人,逃跑或者进去了吗?什么时候变成只是搬家了?”
就他妈在我刚才认出你的时候!寸头心里骂娘,脸上笑得像哭,“那……那都是几个没见识的小子瞎说的……是那时候晟哥你……你……”
“别磕巴了,听着累。”段晟说,“这套唬人的流程,你不是最熟的么?装模作样打上几分钟,一方倒下装死,一方举手欢呼,观众发疯,庄家收钱——”他朝寸头漫不经心地走近了一步,寸头简直要哆嗦着给他跪下了。捂过鼻子后手上沾到的血迹,让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沿着拳台边缘低落下来的鲜红,和平日里场面越血腥便越是兴奋的围观者们的突然沉寂。他也还记得面前这个当时还只能称之为青年——或许是少年?——的人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还有别人的眼睛会那么漆黑、那么深,仿佛皮囊底下裹着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那时他还只是个站在桌边帮忙收钱记账的小喽啰,浑浑噩噩地散场出去,才发觉自己裤子s-hi了。
“只是呢……那帮人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威胁我的老师,所以我下手稍微狠了点。”段晟的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挺温和,“后来我跟着老师出去,改了名字——嗯,改了姓。头发也没再染了。”他抬起手,寸头整个人一抖,但他只是摸了下自己的发尾,“再后来老师走了,我接手了拳馆……正规的、没有地下赛的那种。从你们那边离开后,我就很少和外来的人打了,你没听说过也不出奇。”
“你变化也挺大的啊?刚看到时差点没认出来。说实话,突然见你冒出来,我还挺惊讶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全部的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寸头真想让那些说“魔鬼笑起来最可怕”的家伙过来体会体会,一个不笑的魔鬼站在面前时是什么感受……
“我想知道的是……”段晟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你要找的人是谁?我,还是他?”
寸头犹豫了一秒钟。他发誓——真的只有一秒钟,可能只有半秒?然后他就又在地上了,肩膀抽痛,脑袋塞在车轮前面。感觉到车子开始移动、往他的脑袋上压过来的时候,寸头真情实感地惨叫起来,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了——有关姓周那小子的,左念的,梁先生的,甚至是基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其他人和事的……直到段晟收回撑在车窗上的手、挪开踩着他脖子的脚,又轻踢了他一下,他才敢闭上嘴巴,手脚并用地从车轮前面退了回来。
段晟连声“哦”都不给他,看不出对听到的满不满意,神情倒不像之前那样紧绷了。寸头吸着鼻涕,缓过神后不由觉得自己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实在太像个孬种。加上他到现在胳膊腿一条都没断,又想到段晟和那个左念在一起时的状态……好像,与以前相比其实已经温和多了?于是他也不知哪里冒出来一点勇气,一边颤巍巍地爬起身来,一边说:“晟哥,你也听我一句……梁先生有权有势有钱,看上什么从来都是能到手的,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也得顾忌着、顾忌着……”
段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他后面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话都堵了回去。“是这样吗?那你得更辛苦一点了啊。”他伸手过去,在寸头僵硬的肩膀上仿佛很亲切地拍了拍,“毕竟,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又很不幸没能把我彻底弄死,到时候我报复不了别人,就只能去找你了。”
他唇边重新浮现出了一点微笑,倒映在寸头因惊恐而扩散的瞳孔中。“帮我个忙,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他说,“干不干?”
“……什么?”寸头机械地问。在这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