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时扰动的气流扬起了尘屑,陆攸还在门外就觉得鼻子开始发痒了。“……以前那些演出结束后没人要的杂物,是不是都被塞到这里来了?”他挥手扇开飞到面前的浮灰,眼前的一片混乱让他不由对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怀疑起来,“这不全是垃圾吗……里面真的能找出有用的东西?说起来——小凯,你要找什么?”
“挺多乱起八糟的。”小凯含混地说,“我来找吧,我以前来整理过……一点点。”他往距离最远的那个房间角落指了指,那一小块确实显得稍微干净整洁些,“那几件道具是之前话剧社演莎乐美的时候用的,等会都要搬下去。”
“你们话剧社还演过莎乐美?我都没听说过。”原笑笑感兴趣起来,她跨过散落在门边地上的一堆蒙灰纸页,艰难地挤过杂物之间的那道缝隙,跋涉了过去,“怎么放这么远……那是七重纱舞衣吗?”她指着一条搭在半开的箱子边缘的东西,那看上去像是纱巾,有着玻璃丝般的光泽。
“是好几届之前的事情了。”小凯说,“不过没有正式演出,因为排练的时候出了点事故……”
他说到这里时顿住了,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别的地方,没想要问他是怎么听说的。陆攸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银色的浅口托盘,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颗真实比例的人类头骨。骷髅的表面很干净,骨头微微泛黄,虽然距离还远,也看得出比旁边其他道具做得精致多了。
莎乐美偏执发狂的爱恋,为了亲吻先知约翰的双唇,用一支舞向国王换砍下了他的头颅……血r_ou_去尽的头骨似乎不太符合戏剧所需,难道是其他剧中的道具恰好放在那里?盘子上的头骨显露出了某种令人不安的特质,陆攸对于小凯之前建议的“留在外面等”并未当真,便想走过去仔细看看。
只是没等脚步迈出,背后伸来的手就将他拉住了。
“学长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小凯低声说,“里面太乱了。”
有几处杂物堆得高高的,从旁边经过会觉得危险。原笑笑在跨过一堆舞裙的时候踩到裙摆,险些滑倒,一把抓住了箱子边缘才稳住了,同时听到了小凯的话。“你想看什么?”她转过头问陆攸,扶着箱子的手蹭过了那条白色的“纱巾”,“等我先把这些都搬出去……”
她突然不说了,诧异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手:那条“纱巾”被碰到的地方破了个洞。边缘几根白色的丝线黏在她手掌上,随着抬手的动作被带了起来。
这无论从视觉还是触感来说都恶心极了。原笑笑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她使劲甩动手掌,想摆脱掉那仿佛粘液拉丝的细线,“这是什么啊……?”
让陆攸觉得不太舒服、正想要找机会不露痕迹地摆脱掉的那只手,就在这一刻猛然加大了力道。
在和手上“丝线”较劲的女孩子听到了一声震响。她慢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着已被重重关上、将另外两个人与她阻隔在房间内外的道具室门,心里还是茫然的。黏在她手上的几根“丝线”仿佛冬眠中醒来的蛇,一下子绷直伸长了,末端如针尖般扎入了她的手掌中。她只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身体便软绵绵地栽倒了下去。
陆攸没有听到一门之隔的、人倒下时带着旁边堆高的杂物一同滑落的响动。因为在同一时刻,他的脊背与地面相撞,后脑磕在地板上,如同挨了一下闷棍,颅腔内充斥的嗡鸣盖过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声音;震动感其后才姗姗来迟,疼痛拨动了神经,提醒着他受到袭击的事实。
发生了什么……?
陆攸呛咳了一声,没能发出更多的声音。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涌了出来,大概是血……除了察觉到流血和疼痛,他的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那股将他拽倒在地的巨力攥紧了他的腰,将他此刻毫无反抗力的身体沿着走廊拖行了一段,然后用力地按在了地上。
陆攸死死地闭着嘴巴。浑身都痛,受到挤压的肋骨尤其痛,陌生的剧痛让他想要惨叫出声,但有东西……
有东西正挨在他的脸颊边。
温热的,毛茸茸的……s-his-hi的呼吸喷吐到他脸上,好像那是一只扑倒主人只是为了想玩游戏的大狗。
在因撞击后的眩晕而出现了片片金色光斑的昏暗中,小凯的脸从视线边缘出现,缓缓地移动到了正前方。
那张脸上平凡的五官,此刻仿佛被四只手同时按着眼角、捏住颊r_ou_向外拉扯着,都微小地变形了,像在做鬼脸。脸庞周围包裹着细软的白色长毛,好像陆攸曾看到霉变食物上生出过的菌丝。
“学长……”那张脸上的嘴巴张开了,发出的还是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声音。小凯……这个曾被他称为“小凯”的东西,露出了兼有焦躁和兴奋的神情。它将脸埋下去,凑到陆攸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嗅着他的味道。
“太好了。我本来还没想到怎样才能让你满足条件,允许我捕猎……”它迷醉地说,“太好了,现在你被‘死亡’光顾过了,我就可以直接吃你了……最好的就是从活着的时候开始……”
两侧有什么动了起来,上下起伏着,从身边蹭过。陆攸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了猛烈的挣扎——这是他的意图,但实际上,他被按住的身体只是像砧板上要被刮鳞的鱼那样,徒劳抽动了一下。
“小凯”压在他身上……绝对不是人类体型的身躯压着他,脊背耸动拱起。陆攸的眼睛在极为荒诞的恐惧中睁大了。他的目光无法自控地向侧面滑去,看到了以往只在噩梦中存在的事物。
结构和样子像狗、生长在躯体两侧的方式却更像蜘蛛的好几条腿,挨着他的身侧撑在地上。为了阻止他的挣扎,这些腿像爪子一样收拢了,发黏的绒毛和底下坚硬的肌r_ou_紧贴着他,那触感令人发狂——如果能够选择,陆攸愿意在此刻直接死去,那样他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沾满粘液、形状如蝎尾的东西,从那些腿后面的昏暗中伸出来,朝他的脸凑近了过来。
这是噩梦吗?能感觉到疼、无法醒来的噩梦?
关系还不错的同校学弟,在他面前变成了怪物,想要吃掉他。
对这样的发展哪怕能猜测到一点点,他一定不会还顾虑着什么不要让人尴尬、不能把气氛闹僵,要在直觉提醒危险的时候,就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
陆攸浑身都冰冷了。他不太懂小凯所说的“被死亡光顾过”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死亡此刻就在降临了——是极端痛苦的、不正常的死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人会诅咒斥骂、有人会呼救哀求,但他脑中那像是天生锈死了的激烈情绪的闸门,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肯打开,让他只能僵硬着、安静着连眼泪都流不出,在绝望中等待处决。
腥臭的气味铺面而来,一滴冰凉液体落在他脸侧。那根好像空心针管的东西,前端弯了起来——陆攸的视线还向着侧方,他看到昏暗深处好像有什么在涌动……然后他终于分辨了出来:那并不是“小凯”的其他什么肢体。
有别的东西从走廊尽头过来了。
被打扰进食的怪物发出了愤怒的嘶鸣。它的身体转了过去,那根针管却依旧稳持在空中,随即骤然加速刺下——为了应对战斗,它反应迅速地作出了退让:放弃最佳享受,先把猎物杀掉。
陆攸感到疾风掠过。他侧脸上浮现出一道血痕,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脸炸开了——那根针管遭遇了极狠的一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能有这么快,在碎片和不明液体散落前就闭上了眼睛;又在身边禁锢消失的同时,猛地滚向一边,从怪物身躯的覆盖下逃脱了出来。
即使立刻擦掉了脸上溅到的东西,眼睛还是被刺痛了,昏暗中视野模糊,看不清周围。陆攸手脚发软,拼命往避开战场的方向爬去,感到整座礼堂好像都摇晃了起来……耳中能听到混乱的声音,地板被砸穿、墙壁砖石掉落,玻璃灯盏的碎裂伴随着黑暗降临——小凯咆哮着,它似乎吃了不小的亏,声音虽然还是很凶,却带上了疼痛和一丝畏惧的情绪。
而另一方,在和它战斗的另一方始终沉默着。不发出战吼,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受了伤。
陆攸的手抓到了栏杆,靠着这个支撑,他终于站起了身,又在一阵格外剧烈的摇晃中险些再摔倒下去。就像逃跑的人明知会拖累速度,还是会忍不住回头看一样,陆攸也没忍住转过了头。
背后的“战场”,残存的走廊上,到处烟尘弥漫。陆攸看到一条黑影扬起又凌空抽下,将走廊边缘的栏杆连同地面一起打得粉碎。“小凯”那张扭曲的脸在烟尘中短暂闪现了一瞬,还不死心地朝他看来,举起一条畸形的腿——它的腿和脸随即都被狠狠地砸落下去,与地面撞出极惨烈的一声巨响。
陆攸终于看清了后来那个东西的模样。有小凯的冲击在前,那个像章鱼一样生有无数触手的形象居然变得还算容易接受了。这只“章鱼”好像没有类似人类的脸,也看不出眼睛在哪里,但有一瞬间,陆攸感到它正注视着他。
这下停顿让小凯找到机会,扯断了它的一条触手。它的反击是将小凯整个人……整只怪物抽飞到墙壁上,紧随其后估计有十次以上的连击几乎将小凯完全砸进墙壁里。连带造成了又一阵猛烈晃动,天花板上有碎片掉落,陆攸觉得这个二楼、甚至是整座礼堂,很快就要被弄塌了。他此前一直处于震惊和恐惧中的思维在此刻转动起来,想到了除了自身安危以外,另一个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