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似乎看见有像是祁征云触手的东西在被撕开的洞口和烟尘后面晃过,虽然就范围而言场面小了些,看起来还是很邪恶的。之后就没再有别的动静,他心想是不是打完了?旁边灰灰果然很快就开口了,用恐怖片里那种y-in森森的语气说:“打完猎的章鱼回来找你啰~”
——是他自己说自己是“章鱼”的,她这么叫谁也挑不出错吧?
湖面上泛起一连串波纹, 陆攸看到不远处Cao根底下因干燥而发白的泥土颜色突然间加深了。他放在身侧的手没忍住加大了力道,支撑起身体爬了起来;灰灰从下方投过来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陆攸心下苦笑:就算理智按照逻辑说了“信任”, 他开始接触这些奇怪的事件也和遇见祁征云一样,只是昨天中午的事情啊……
“……祁征云?”他小声问。被呼唤的对象不负期待地很快做出了回应, “搞定了。”他说, 口吻平淡得仿佛刚才只是出门倒了个垃圾,“它不会再威胁到你了。”
没等陆攸深思那个“再”字的含义, 灰灰也从Cao地上爬了起来, 动作挺明显地拍掉了手上Cao屑。陆攸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就把刚才那一点细微的疑惑忘了。“我听那边没什么s_ao动迹象,蛛狼的尸体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吧?”灰灰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接着便放过了这个话题,直接说:“我等会有个集会要去,就不和你们一起玩了哈。能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了——”
这句话是对祁征云说的,她手里拿着那本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记事本,示意般地晃了晃,然后又转向了陆攸,“小心别死了。”她说,“拜拜!”说完身子一转,连蹦带跳地很快就跑远了。
……陆攸觉得这不是错觉:灰灰是在慌忙逃跑。
恐惧的对象显而易见。然而之前她对祁征云还毫无惧怕,也不知现在又怎么了。陆攸见不到祁征云的人,刚才听他的声音也没听出不对劲,小心地试探着询问了几句,祁征云先是沉默着,然后传来了仿佛咬紧着牙关的声音,“蛛狼实在是太难吃了。”他说,“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陆攸脑海中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了小凯那张人类的脸,然后各种该被打马赛克的血腥画面。他安静地闭嘴了,并且接下来直到午饭之前,都乖乖地在湖边避开人群的地方待着,一点都没去打扰那个显然因为食物质量太差而正处于暴躁中的家伙……
祁征云说的确实是实话。蛛狼的“难吃”程度让他现在相当难受——不过和口味无关,实话说,他的本能其实是和魔物一样,更偏爱这一类新鲜的血食的。问题是,蛛狼的个头的确比他昨天晚上吃掉的那几只小魔物大,力量也强,到了足够他吃下去后感觉到变化的程度……然后那团“力量”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头一样,伴随着强烈的异物感梗住了,死活同化不了,还想丢都丢不出去。
要不是顾及着陆攸还在旁边,这种感觉的烦躁程度能让他把面前这个湖整个掀了。他为这次乱吃东西的后果努力了大半个上午,终于把那团“力量”压扁,移动到了边缘处,能够不影响原本力量的使用——他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块甲壳,或者是骨头。对于一只原本这两样东西都没有的“章鱼”来说,这实在是怪异到极点了。
好在,并不是完全不能消化——虽然进度缓慢到令人绝望。上午过去时,他大概磨掉了这块多余“骨头”的一个角,并隐约有所发觉,将蛛狼与那些小魔物区分开来的,似乎并非体型或力量强弱,而是……心智方面的差别?
好极了,祁征云心想,看来单纯力量确实是无法吸收了,但他还能把吞噬“灵魂”的老本行捡起来。只是在找到更迅速的“吸收”方式之前,慢到这种程度的力量增长估计是半点用处都派不上的。
期间没有新的魔物过来,“意外”发生了两次,祁征云在烦躁之中还是及时回神,都帮陆攸挡下了。或许还要感谢这两次遇险,陆攸没在意他不肯细说的态度变化,等祁征云有点习惯了那块“骨头”,确定蜈蚣、赵峰或者别的什么都不在附近后,还找隐蔽处让他切换成人形,一起去学校餐厅吃了午饭。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实际上,还包括之后整整四天,都没发生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祁征云慢慢地磨着那块“骨头”,他的力量有了微弱的增长;陆攸在这大半个星期里,终于真正地和他熟悉了起来,不会再因为过多地顾忌某些莫名其妙的细节,陷入迟疑或沉默——祁征云对此真是松了口气。
陆攸那过多顾及他人的小心,在处于集体中时能让他顺理成章地融入进去、也能悄无声息退出,但让他察觉到了,就常常弄得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以前还从未预料过,“自然地交谈”原来也是需要一点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初见表现得太自来熟会把人吓跑,但他和陆攸相处过的那么长时间,还是让他在经营现在这段关系的时候,具有了相当大的优势。他知道陆攸“未来”的习惯、兴趣和喜好,虽然与现在存在一点偏差,也比完全从空白开始更强。而且,只要这次纠正过了,如果还需要再来下一次的话,他拥有的就是完全精准的答案……
在原笑笑得知了他的存在——对外介绍是朋友——之后,对于他和陆攸关系进展的迅速程度,表现出过像是独自拥有的东西被抢走了的嫉妒。这让祁征云忍不住去想……如果再来一次、再来几次的话,他会能更有效率地完成这件事情吗?将变得熟悉的时间缩减到三天、一天,乃至于几个小时?
尝过了甜头,就更难忍受甜味之前的苦涩部分。甚至考虑着“制造”出一见钟情的可能x_ing,要将最初单方面陌生的时间减少到以分秒计。
欲壑难填,多么的贪婪……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祁征云当然还是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要是这一次的陆攸还是要面临重启、被抹去消失,在又要重头来过的烦躁以外,他也会因这某种意义上的“诀别”而感到伤心的吧。
和陆攸的关系进展顺利,另外几件事情就不太合意了。
其一是那条蜈蚣,它逃得太快了,他的行动又因为要保护陆攸而受到了牵制,不能一路追下去拼消耗,有次尝试设了陷阱,它也没上当。与它共生的变形怪则不留痕迹地消失了,祁征云把他能感应到的魔物气息一一地探查过来,全都对不上,它藏得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好。
这让祁征云又提高了警戒,因为如果变形怪的伪装能力这么强,或许靠近了他也难以分辨出来。上一次他在伪装成赵峰的变形怪身上感到的气息,是属于蜈蚣的,变形怪自身像是没有味道一样。
其二就是赵峰。在学校门口的那次遇见之后,祁征云本想找机会试探他,结果他此后就再没出现过。他似乎是在躲着陆攸走,后来干脆连消息都不回了。一开始祁征云对他其实只是随便怀疑一下,他这么一躲,可疑程度顿时直线上升。
联想到他身上那股隐隐约约、此后一直没找到来源的魔物气息……祁征云开始怀疑,赵峰不会就是已经给那个变形怪吃了吧?
到了周六,戏剧社报修的舞台灯终于被修好了,本来定在周四的排演迟了两天进行,此前还要自己去打扫维修后的各种垃圾。不过礼堂不知什么时候都要拆了,也几乎没演出在这儿举办了,肯拨款修灯已经相当不错……而且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虽然都是一样的天气,但礼堂里感觉就是敞亮许多,没以前那么y-in森破败了。
陆攸被邀请过去打下手兼看排演,发现他们其他道具准备得马马虎虎,场景中宴会上喝的酒倒是真的葡萄酒……最后也没在按剧本排演什么了,一堆人拥在后台拿道具乱演,都玩疯了,连平常啤酒都不喝的原笑笑也倒了半杯酒。
陆攸没敢喝。他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待了一会,觉得空气里充斥着樱桃香精的甜腻味道,让人胸口发闷。明明一点酒精都没有摄入,脑袋却也昏沉起来。最后他决定离开房间去透透气。
他走到礼堂外面,正准备和祁征云说几句话,看到距离不远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身上穿了件在暗中也很显眼的衣服,前胸上一个巨大的荧光绿英文字母,明显的特征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赵峰?”他迟疑地开口招呼道,“你来这里……”
赵峰动了一下。那是个奇怪而扭曲的动作。而在他动作之前,守在陆攸身边的怪物已经挣脱出黑暗,迅猛地向他冲去。陆攸看到“赵峰”的脸探出了树影边缘,那是一张惨白僵硬、表情怪诞如同鬼面的脸。他的脖子像蛇那样陡然伸长了——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要向远处逃窜!
祁征云的攻击则打到了树干上,飞起一片木渣。“赵峰”的身体倒下去,像个破麻袋一样有种轻飘飘的质感,那个蛇一样的东西则从颈腔处窜出,极快地贴着地面窜向了林木密集处。浑身漆黑的海怪紧追不舍,死死地紧咬着追了上去!
陆攸眼看着那两道黑影瞬息远去,突然变得可怕起来的外面的夜色让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后的通道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陆攸……?”原笑笑犯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你在看什么……”
陆攸回过头,看到她走得摇摇晃晃的,看样子醉得要倒到地上去了。他急忙走近了几步,伸手去扶她,“你不是才喝了半杯……”
女孩子冰冷的手抓住了他伸过去的手腕。那种冰凉的质感像是橡胶,像不具备生命的东西。陆攸在那一刻察觉到了即将降临的命运。他试图出声,提醒被引离身边的守护者回来,但有种冰凉的触感沿着被握住的手腕侵了进来,麻木用比动脉血流更快的速度走遍全身,他的声音就消失在了离开嘴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