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戎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无奈,随即才开口道:“文德帝提成以信义对待天下人, 亦对臣子诚信,故而对臣子所上书的佯怒以试群臣之法,持以反对意见,并道:流水清浊,在其源也,君者政源,人庶犹水,君自为诈,欲臣下行直,是犹源浊而望水清,理不可得。”
元胤听着萧戎的话,略微认真的思索片刻后才道:“欲使大信行于天下,不欲以诈道训俗,朕要以诚信待臣民,故臣民自然以诚信待朕,只有君臣之间的关系相互信任,故而江山稳固,无人可摧。”
萧戎瞧着元胤,略微点了点头:“诚信二字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到底是难了些,尤其是如今朝中旧臣皆是先皇所留,各怀心思,陛下将来的路怕是有些难。”
“朕不怕,朕不是有萧爱卿你嘛。”元胤笑着说道,诚意十足。
萧戎直剌剌的看着元胤,那样纯粹信任的模样,似乎是在那日过后出现的,全心全意信任的样子,让萧戎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今日课时已然到了,陛下稍后可再仔细研读,若有不懂之处可罗列下来,明日臣再为陛下讲解。”萧戎瞧了瞧桌上香炉里的那根香,随即退后一步,朝着元胤揖礼一拜。
元胤起身,遂让萧戎起身道:“萧卿便要出宫了?去见骆公子?”
萧戎颔首道:“多年前母亲受难,虽说是臣的生辰,可最应感谢的还是母亲,故而臣打算回府陪陪母亲。”
“萧爱卿如此孝顺,朕果然没看错人。”元胤笑着说道,随即唤道:“小路子,拿进来。”
萧戎不明其意,随即抬首瞧着元胤一脸神秘的模样,静候着小路子前来。
小路子领着司宝司的女官,手里托着用红布盖着的物品,站着凉亭底下,朝着元胤及萧戎行礼。
“萧爱卿,打开看看。”元胤笑着道。
萧戎也不多问,随即揖礼一拜后走下台阶,伸手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麝月古琴赫然出现在了萧戎的面前,古朴雕刻的花纹衬托着古琴更透着神秘。
萧戎只在书上听过关于麝月古琴的记载,传说千年前的战国时期,王宫中的琴师因开罪了王而被逐出王宫,开始了在各国之间辗转,但是凭借着一手的好琴艺,便留在当时的楚国国都的制琴坊中,每日与琴相伴,为世家公子试琴。
不曾想到那年天旱,琴行生意不济,屋漏又逢连夜雨,琴坊被突降的天火所毁,而琴师为了保护着他所钟爱的琴而葬身火海,等他被人从火堆中救出来时,已然全身焦黑,只有怀中的琴完好无损。
琴师抱着琴时衣服的褶皱便印在了琴身上,花纹也是别具一格,后来琴坊的老板为了怀念那位琴师,故而那架琴便一直留在琴坊之中,还将纹路雕刻下来。而那架琴每在月圆之夜便会自己响起来,琴声悠扬婉转,许多人都说那是琴在怀念救下自己的琴师,也有人说是琴师与琴合为一体,那架琴活了,故而得名麝月。
传说终归是传说,但今日能够亲眼所见,萧戎依旧被那架古琴所蕴含独特的神秘美感所吸引,恨不得此刻便上手弹上一曲。
“听闻汀兰公子词书画艺四绝,故而在司宝司找到这架麝月,萧爱卿,这个生辰之礼可还喜欢。”元胤走到萧戎的身边,看着他问道。
萧戎伸手轻抚着琴弦,爱不释手,随即朝着元胤揖礼一拜道:“臣谢过陛下相赠,麝月古琴,臣甚是喜欢。”
“萧爱卿喜欢就好,不妨萧爱卿试试音色如何,当年父皇生辰这架麝月古琴是云州知府蒋绍送来的,直到现在都搁在司宝司中,也亏得是萧爱卿的生辰,不然这架麝月古琴,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呢。”元胤笑着说道。
“是。”萧戎揖礼一拜,随即小心翼翼的抱起了麝月古琴回到亭中,将其搁置在石桌上,萧戎缓缓吐气,略微绾了衣袖,双手搁在琴上,轻轻拨动琴弦。
琴音悠远清脆,就连元胤这个不懂琴的都知道这架古琴的音色及正,甚至比普通的琴音色更好。
“果然不负麝月古琴的名头,音色极佳,宝剑赠英雄,古琴送佳人。”元胤沾沾自喜的笑着,可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问题。
佳人?
萧戎?
元胤侧眸瞧着萧戎,他此刻也抬眸瞧着元胤,似乎也因为元胤的那句话觉得奇怪。
“那臣便谢过陛下赠琴之恩。”萧戎连忙起身整理衣袖,朝着元胤行礼。
“萧爱卿多礼了,如今朕的礼也送了,萧爱卿便赶紧回家去,陪陪萧夫人,再去赴骆公子的柳汀桥之约。”元胤拍了拍萧戎的肩头,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话里的意思也是令人深思。
“陛下……”萧戎正欲开口,元胤连忙又道:
“朕知道,你如今年过及冠却又不曾娶亲,心中所想朕也明白,朕不会为你指婚的,就连母后和皇祖母那里,朕也不会乱说的。”元胤连忙保证的拍着胸脯,保证的说道。
“陛下,话不可乱说。”萧戎沉了脸色,心里似乎也有些不太愉快。
“朕怎么就乱说了。”元胤直勾勾的看着萧戎,笑意爬上嘴角,意味深长:“朕明白了,你与骆公子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朕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放心。”
萧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心乱如麻,毫无头绪。
“那臣告退。”萧戎见着元胤似乎认定了他心中所想,便也不再解释,略微叹了口气,向元胤行礼过后便离开了国学监出宫回府。
元胤瞧着萧戎离去时的模样,心情大好。
虽然他要做一个心胸豁达,重用有能之士的皇帝,但是他还是觉得能够气到萧戎能让自己心情更好,萧戎才学过人,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可能让萧戎说不出话,憋一肚子气,还是能让元胤心情舒畅,简直不能更痛快了。
“回宫。”元胤笑着伸了懒腰,吩咐小路子收拾好了书本,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国学监。
晚风吹过柳汀桥,扬起了河边垂下的柳枝,柳汀桥边的酒肆依水而建,幡子上酒字写的潇洒,此刻也是随风飘动。
身着牙色绣着梅花锦袍的萧戎站在酒肆的门口,束起的发髻衬托着他硬挺的模样,他深邃的双眸在酒肆中寻了一圈,随即便落在临水靠窗那个位置的人身上。
骆辰瞧着萧戎前来,随即扬起笑脸起身,朝着萧戎行礼道:“萧兄,你来了。”
“嗯。”萧戎应道,随后便与骆辰相对坐下:“今日让你破费了。”
“萧兄于我恩重如山,不过一顿酒,怎能算破费。”骆辰含羞笑着,颔首为萧戎斟酒,继续道:“当初若无萧兄,只怕我已经……我能在京中立足,能有如此成就,也是托了萧兄的福。”
萧戎直剌剌的瞧着骆辰,将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收入眼中,也不知是怎的,元胤的那些话便在此刻钻进了他的脑海里,他又瞧着眼前的骆辰,不由开口道:
“骆兄,你今日是否有话对我说。”
骆辰刚刚搁下酒壶,听着萧戎的话,神色一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侧首望着酒肆外随风摇摆的柳枝,缓缓道:
“倒是瞒不过萧兄啊。”
“你说吧。”萧戎坐直了身子,平视着眼前的神色有些变化的骆辰。
骆辰颔首踌躇着,许久才抬眸瞧着眼前的萧戎,眼中含情,却又显得有些胆怯,他握紧了酒杯,一饮而尽,被那辛辣的酒液灼的红了眼眶,借着酒劲骆辰才说道:
“自那晚你从小倌馆中将我救出来以后,我便再也没办法忘记你,我随你来到京中,你又为我安排好后路,让我自食其力,创下今日的成就,可我心中却始终有一言难以表达,你及冠后不曾娶妻,可是因为心里有我?”
第34章
骆辰的眼眸中闪烁着期许的神色, 带着些许的欣喜与羞涩,直视着眼前的萧戎。
当年他的父亲嗜赌成x_ing,欠下百两银子外债, 依着骆家的家境, 一百两白银足够他们全家五年的开销,他们根本还不起,无奈之下, 骆辰的父亲便将他卖进了赌场老板下的一家小倌馆中。
因着此前骆辰与当时的知县萧戎有过几面之缘,还算交熟,故而便向萧戎求救, 萧戎当时虽说年岁小,可手腕却是异常的严厉, 清查赌场, 妓坊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此时骆辰前来求救, 无疑是将赌场老板推向了风口浪尖。
骆辰因生的貌美, 卖进小倌馆中,便有人出高价买下初夜,而骆辰也在被人教着如何去取悦客人, 衣衫不整的哭着求饶, 被闯进来的萧戎所救, 随后便抱着他离开了小倌馆。
查完赌场,封了小倌馆,骆辰更不愿再回那个家, 故而在萧戎调任回京时,跟着他一同来了京城,为他打通人脉,让他能在京城中有一席立足之地。
又因着骆辰在字画方面颇有天赋,所以在萧戎的帮助下,很快便混出了名头,在京中这几年,也算是小有成就。
只是他对萧戎的那份心思,却在日益接触中生了变化,又因为在小倌馆中学的那些事,他可以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娶妻生子,他爱着萧戎,他不想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而萧戎,虽说从未明说过心里有他,可只要他相求,萧戎都会帮他,且萧戎回京以后,也不曾与人许下亲事,就算有,也被他拒绝了,故而他便有些怀疑,萧戎不曾娶妻,是否是因为心里有自己。
萧戎瞧着骆辰满是期许的眼神,略微敛了眸子,垂首瞧着眼前的酒水,良久才道:“我志在家国,并非儿女私情,虽说如今身在高位,却难以避免将来有朝一日惹得陛下大怒,落得一个身首异处,故而,不愿娶妻,恐耽误佳人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