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村长面色颓唐,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但不知天音阁究竟以什么胁迫了他,他仍是坚持道:“死生之巅不是好门派……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蜀中,做了……做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情……”
涕泗横流,却已不敢再去看任何一个人,而是触地嚎啕道:
“死生之巅霸凌下修界啊!!”
一众哗然。
若说平r.ì,这些数十个C_ào民的言语,修士定不会全信。但在场的大多数人原本就是冲着让死生之巅散派来的,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因此得到这样的佐证,立刻全盘接受,怒不可遏。
“我就说他们绝不会白干好事!”
“薛正雍,你还有什么要辩的?”
薛正雍也好,薛蒙也好,死生之巅的那些弟子与长老,都愣住了。
在此之前,众多门派携手来犯,他们尚觉得愤怒,可以挥舞着双臂叫嚷委屈与冤枉。
但此刻,一眼望去,竟都是蜀中的几位村长、数十名百姓……是那些曾经奉上j-i蛋、白面,含着泪感恩仙君活命之恩,说结C_ào衔环无以为报的人。
这数十匹中山之狼。他们亲手把刀子扎进了这一片丹心里。
痛极了,冷极了。
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那些证人一个个上前,第一个眼中还有愧疚,第二个腿脚还会发抖,第三个已经能够直视众人,第四个开始义正言辞,第五个学会添油加醋……人如大雁,头雁于前领,一众相随之。
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他们说着说着,慷慨激昂,说着说着,竟自以为真。
薛蒙只觉得血凉,觉得齿冷。
他曾以为人有脊骨,摧之不折,却不料走狗为活,可以饮粪。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棋子……”轮到贾村的媒婆,她也来作证,“他们逼迫我们把娃儿送给他们当除魔的报酬,死生之巅不取钱财,只收小娃娃,这是我们下修界都知道的规矩。”
姜曦皱眉问:“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媒婆便拿桃粉帕子抹泪:“没办法,穷啊,又请不起上修界的道长大爷,便只能挑村子里的娃娃送过去……说是送到死生之巅修炼,但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呜呜……这些苦命的孩子送了去,都是不能再活啦。”
说罢捶胸顿足,掩面嚎啕。
也有书生来证:“确实如此,死生之巅收人不收钱,我们还要过r.ì子,也是敢怒不敢言。所幸苍天有眼,多行不义必自毙,死生之巅终于漏了狐狸尾巴。各位道爷,请一定要为下修界的黎明苍生做主啊!”
江东堂立时有人站出来:“放心,上修界清正皓白,今r.ì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皆有百年历史,一定会秉公行事。”
那些前来作证的乡民便感激涕零,纷纷上前哭诉死生之巅的恶行。
他们知道,既然做了伪证,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若是死生之巅今天不倒,他r.ì定会与自己清算。
大殿内一时看不到活人,只能看到一只一只在斡旋盘桓的厉鬼,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破旧的大殿木柱,撕咬着朴素的屋瓦檐墙……撕咬着因经费不够,而一直未曾修葺的“丹心殿”门匾。
鲜血淋漓。
薛蒙在颤抖,他闭上眼睛,眼泪滚落,他沙哑道:“你们……怎么说得出口?”
是天音阁以荣华相许?
还是以x_ing命相逼。
怎么说得出口,怎么做得出来……
那媒婆猩红色的嘴还在一开一合,零碎的字句蛇毒般蔓入薛蒙耳中——“死生之巅偷炼棋子”“C_ào菅人命”“掳掠童男童女”。
一字一句都扭曲成狰狞的梦魇。
“他们欺凌下修界。”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那个楚晚宁和墨燃最是嫌恶,为了炼制棋子,坑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骨殖俱恨,双掌颤抖。
理智崩溃。
“你——怎么说得出口?!怎么做的出来!!”
愤怒如蚁x_u_e,毁去了内心最后一道堤坝。薛蒙咔擦一声将错位的手肘接回,紧接着抽刃暴起,龙城虎啸长吟,未及众人反应,竟已血染弯刀。
那个正在编排“死生之巅弟子强暴幼女”的媒婆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腔,而后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死寂。
说来也奇怪,天音阁的人就站在那群村人身边,却并未出手阻挡——因为吃惊?或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答案不得而知,也无人会去深思。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薛蒙身上,血珠子滴滴答答,顺着龙城刀尖淌落,一滴,两滴。汇积成一池幽深的红潭。
深渊坠入,凤雏难逃。
“啊!”突然有人爆发出尖叫,犹如末r.ì丧钟终于敲响,“杀、杀人了……”
“薛蒙滥杀证人!薛蒙疯了!!”
殿内霎时更乱,不知是谁先动的粗,压抑已久的怒焰喷薄崩裂。弓弦断裂,死生之巅诸人与上修界终于大打出手——
私仇、恐惧、排除异己。
这一战包含的私心太多了,场面顷刻失了控。
一片刀光剑影中,薛正雍忍着创口剧痛,低吼咆哮道:“别打了,都住手!”
可死生之巅的人听他,上修界的却不停手。既然这样,争斗便还是停不下来,薛蒙的内心已经揉碎,稀里哗啦的不像样子,这种破碎蔓延到眼眶里便是s-hi红,他一边持着弯刀劈尽恶鬼,一边却不住地哽咽,不住地在哭泣。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凤凰儿才真正明白了墨燃幼时的感受。
在醉玉楼里,一把柴刀屠尽全楼x_ing命时,那种绝望、恶心、刺激、还有自我厌弃。什么都不再重要,怒火烧了他的心,唯血可熄。
忽地一柄剑抵住了他的进攻,那柄剑周身散发着莹莹蓝光,瞧上去极是眼熟——可薛蒙此刻想不起来,他只是对那个相貌丑陋的踏雪宫宫人嘶吼道:“滚开!!别拦我!”
“别打了,再打真的会闯祸的,你冷静点。”
入耳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谁?
薛蒙想不起来,也不愿再想。
痛苦与仇恨摧折着他的内心,一个人的隐忍终有极限,过了那一道坎,神亦为鬼,圣人也化作修罗。
一念佛,一念魔。
他的眼瞳烧红了,此刻只有恨,无尽的恨,从天音阁起就烧起来的恨,终于铺天盖地爆裂而出,顷刻将他吞噬。
“滚!”
龙城与那柄蓝剑铿锵碰撞,但那貌陋面生的男子竟是丝毫不逊色,与他缠斗对抗,一双碧色眼瞳紧盯着薛蒙的脸。
“你若再不冷静,只会害得死生之巅更惨。”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着你管?!!”
刀越劈越狠,剑却从容不迫,招招对撞。
碧色的眼瞳望着黑色的,那样熟稔的一双眼。
……是谁……
“子明,别打了。”
低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感情不多,却仍能听出一丝焦虑与怜悯。
薛蒙疯狂而纷乱的脑中似乎闪过一线灵明,他猛烈凶煞的攻势稍停,胸膛却还在激烈地起伏着。
此刻已满面是血,发髻纷乱,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丑陋的陌生男子:“你……”
话未说话,就感到背后忽地一阵y-in风起。
薛蒙蓦然回头,要抬龙城相架已经来不及,胳膊被划开一道狰狞血口,直见白骨!!
“蒙儿!!”
薛正雍见爱子受伤,便从长阶上急掠过来相救。
天音阁那十余名j.īng_锐都是木烟离的心腹死士,此时目光一对,便纷纷朝着薛蒙扑杀而去。
这些人单兵实力皆与死生之巅长老相仿,他们一齐朝已经负伤的薛蒙祭出杀招,几可要了凤凰儿的x_ing命。
“蒙儿……蒙儿!”
但是隔得太远,薛正雍根本过不来,倒是有更多的人朝他围将过去,将他团团困囿。薛正雍护子心切,强袭之下,亦是身负创伤,鲜血染透。
薛蒙咬牙挥刀欲上,一击,退了两人,但自己胳膊却血流如注,整个臂腕都在发抖。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
“当心!”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方才与他缠斗的那个碧眼男子替他挡住了一击杀招。
天音阁弟子眯起眼睛:“踏雪宫出叛徒了?要和死生之巅站在一起?”
那碧眼男子不答,佩剑凛然如霜,回头对脸色煞白而目光凶狠的薛蒙道:“去伯父那边。快点。”
“我……”薛蒙捂着胳膊的刀口,事实上他根本捂不住,血r_ou_之下的白骨都露在了空气里,整条臂膀都被热血染s-hi。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目光往薛正雍处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