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外头忽有人敲门:“陛下,圣手前辈请您——”
“滚出去!”
与暴喝声一同响起的是瓷盏碎裂的声音,他在那个不知轻重缓急的侍从进门前就抄起旁边的茶盏砰地砸了过去。
殿门立刻关上了,再也没有人胆敢进来搅扰。
踏仙君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楚晚宁的嘴唇:“你看,这里就只剩你和我了。也只能有你和我。”
外头风雨j_iao加,雷鸣电闪。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动静才逐渐平息。
重重放落的帘帷下面露出凌乱滑落的锦被,被窗外森然焰电照的明暗不一。这暴雨一直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楚晚宁在暗夜中睁开眼睛,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着。或许是因为那么多年的相伴成了习惯,又或许是因为踏仙君以为喂他吃了软筋散就很安全,总而言之,这个男人睡得很安稳,没有任何的防备。半边健美匀称的身体还压在他身上,沉重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楚晚宁侧过了头,看着男人的脸。
时空生死门刚刚裂开的时候,他也与踏仙君接触过,还记得那种冰冷的触感与死寂的胸膛。
可是此时紧贴着他的人是有心跳的。
那颗被挖出来的灵核,重新在踏仙君体内聚成了心脏一般的物件。
——不要多想,墨燃已经死了,不论哪个尘世,都已经死了。
楚晚宁在这缓慢有力的心跳声中,这样告诉自己。
墨燃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无魂无魄的躯体。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心硬如铁,手掌中聚起辉光,可是那光芒时明时暗,最后又熄灭掉。
楚晚宁无声地凝视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光线很昏沉,踏仙君阖着眼睛垂落睫毛的时候,就更加难以辨认是前世还是今生。
楚晚宁忽然觉得,此时其实像极了他们在无常镇第一次同眠的那个雨夜。那一天夜里,其实他也醒来过,他也曾经靠过去,轻轻吻过墨燃熟睡的脸。
不。……不不不。
墨燃已经死了……哪怕有心跳,也是一具尸体,哪怕会说话,也失去了魂灵。
死了。
可为什么他还会记得转生之后的事情,为什么他眼里的情绪如此真切饱满,为什么……
楚晚宁栗然,不能再想下去。
咬牙,手中光芒迭起,怀沙召出,凝成一把寒光熠熠的金色短剑。翻身只在一瞬间,他闭上眼睛不管不顾用尽气力狠心朝着踏仙君胸口刺去!!
“嗤”地一声,直没剑柄!
楚晚宁蓦地睁眼,身边已寥然无影。怀沙化成的利刃洞穿了床榻,削铁如泥的神武最终并没有刺到那个行尸走r_ou_的帝君。
雨水太湍急,东边一扇窗年久失修,在这风雨飘摇夜里猛地弹开,倾盆大雨灌了进来,y-in风一阵阵。
裂天的苍白闪电杀进屋内,雪亮的寒光映亮卧榻边一张瘆人的脸。
“本座还曾天真地以为,你大概是不会再动手了。”
“……”楚晚宁慢慢回头。
踏仙君靠在床柱边,赤裸的胸膛有一道浅浅划痕,那是方才闪避时擦伤的痕迹,他对此毫不在意,只冷淡地看着楚晚宁:“想不到你还是要杀我。”
他欺身过去,速度快得惊人,顷刻间就捉住了楚晚宁的腕子,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径直将楚晚宁的胳膊别到脱臼。
“是不是很意外,我好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厉害?”踏仙君盯着楚晚宁痛到苍白,但依旧一声不吭的面容,淡淡的,“这些拆招,你都没有见过吧。”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自嘲:“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如果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什么人你都不熟悉,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每天最有趣的事情就只剩下了练功。这样过个七八年,你也会大有j.īng_进。”
怀沙的光华失去了,湮灭成细碎的影子,重新融入楚晚宁的骨血之间。
踏仙君朝他微微一笑:“师尊,曾经,我的招数都是你j_iao给我的。但现在不是了。”
“……”
“他重生了多久,我差不多就在这个世界煎熬了多久,如今我还获得了他的灵核。”他说着,生着厚茧的粗糙拇指揉了揉楚晚宁的眉心,“凭师尊的能耐要杀我,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道:“师尊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些年,在这个破败不堪的红尘里都做了些什么吧?”
他语气亲昵,始终都没有再称自己为本座。
“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他要带楚晚宁去的地方并不远,也就在死生之巅的后山,下修界结界薄膜最弱的地方。
之前那番打斗,他的衣衫都已s-hi透,楚晚宁的衣物更是被他撕得不能再穿。不过踏仙君对此并不担心,他双指一拈,以灵蝶传令,片刻之后刘公捧着一叠烘洗干净的衣物趋入殿来。
楚晚宁在帘幔后面透过缝隙看到多年未见的老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陛下,衣裳送至了。”
“这些旧衣服,也就只有你知道放在哪里,收拾得倒挺快。”踏仙君淡淡地,“搁着吧。你退下。”
知道此刻楚晚宁就在帐中,老仆的手因此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虽很想再看旧主一眼,但由于不合礼制,所以依旧低垂着头颅,在地上磕了,蹒跚着步出殿去。
衣服很合身,它们不可能不合身,因为那就是楚晚宁前世的旧物。
墨燃架着修长的腿坐在旁边,不做声地看着楚晚宁在帐后穿戴,他的眼神有些模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楚宗师死了那么多年了,恨透了他的踏仙帝君还是不肯将那些衣物焚烧掉。
明明是谁都再也用不着的东西。
雨还是很大,夜空中黑云翻滚,异象丛生,但踏仙君懒洋洋地撑开了一张防雨结界,将自己与楚晚宁笼罩其中。一路走过亭台楼阁,过眼处都是天昏地暗的暴雨,景致和仆人的面目都显得那样模糊不清。
“陛下,宗师。”
“参见陛下,宗师。”
走过三生殿,在奈何桥上便已经能够看到后山浮起的不祥红光。踏仙君走在前面,这时候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楚晚宁一眼:“死生之巅立派于y-inyá-ngj_iao汇处,结界最是微弱,以前你经常来补,不过,你有没有感到过除了鬼气之外的其他气息?”
楚晚宁不答,但手指在袍袖下已捏成拳。
他多少已经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师明净撕裂时空生死门,掌控珍珑棋局,纵横两个尘世,最后要做的事情定然不会太简单。
“……”
“你既然到了这个红尘里,想必也经过了不少村落城镇。”踏仙君步子慢下来,与他肩并肩走着,语气平和地像在话家常,“是不是觉得那些村子也好,镇子也罢,都安静地可怕呢?”
两人一起经过通往后山的狭窄羊肠道,拂开垂落的茂盛藤罗花。
前方再一个转角,就是后山山崖了。
踏仙君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拐角处,崖壁后面仿佛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映得山石赤红。他侧过半张脸,那诡谲的红光蔓延到他眼底,他咧了咧嘴,朝楚晚宁绽开一个腥甜的灿笑。
“本座多年成就在此一展。师尊,请吧。”
第295章 【死生之巅】殉道难归乡
横在他们眼前的, 是一座桥。
桥身从悬崖边搭建出去,一直朝着天穹尽头延伸。在极远处, 有一座悬空的凌霄石门,r_ou_眼根本无法估量它到底有多大,它就这样耸立在云雾里,雷电j_iao加暴雨滂沱也熄灭不了它周遭散发出的猩红烈焰。
“师尊还记得么?从前你跟我们讲过, 很久很久以前,诸魔为乱,勾陈上宫襄助伏羲d_àng平魔寇后, 将魔族逐出人间,望他们就此收敛。”
踏仙君负手望着远处那座恢宏蔚然的石门,说道:“魔尊兵败, 卷甲而逃。回到魔域后, 因战败而倍感羞耻, 所以下令封死所有勾连人间的大门, 从此与俗世不相往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凡事没有绝对,为防万一,魔尊仍留下了最后一个通口……就是眼前这个。”
轰地一声雷鸣电闪。
“殉道之门。”
可楚晚宁的目光根本不在殉道之门上, 他自来到这里, 就几乎一直在盯着那座遥遥贯连了魔域和死生之巅后山的通天巨桥。
在看到那座桥的时候,他先是吃惊, 随即脸色煞白,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因此显得很破碎, 几乎要疯魔般的破碎。
他猛地扭头:“墨微雨,你疯了?!!这座桥……”
“这座桥如此壮观。”明明将楚晚宁的反应尽收眼底,踏仙君仍是微微一笑,抬起眼皮,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
眼前这一座五尺宽的长桥未用半根木头,半颗钉针。从头至尾,它都是用人的躯体垒叠而成的!
那些尸身一具叠着一具,悬于高天,绵延覆压成了看不到头的死人桥。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密密麻麻如蚁排衙,直通往那座宏丽状况的魔界之门。到底有几具?根本无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