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年时的自己没有说话,薛蒙垂眸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有他的佩剑?”
青年薛蒙嘴唇嗫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之后,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后头又是一阵巨响,令人筋骨发麻寒毛倒竖。
他们蓦地回头,但见那个闪电裂痕已绷到极致,叶忘昔与梅含雪双双跪落,姜曦还在硬撑,但已蓦地咳出一口血来。
青年薛蒙失声道:“姜……”
姜什么?
还是叫他姜曦吗?
还是姜掌门?
一声断于唇齿间,他跑过去,把雪凰递给姜曦。
“……滚回去!”姜曦抬眼见是他,青白的面色愈发难看,他蹙着眉,把自己的神武连同薛蒙一起往回推,“回裂缝那边去,别来添乱!”
说完又是一口血水呛出。
“姜夜沉!!”
听到他唤自己的表字,姜曦重重咳嗽几声,喘息着回头,目光凶狠又复杂:“妈的……谁允许你这样叫我了?”
“……”
“我的名,我的字,都不是你该叫的。”唇齿凄红,姜曦经脉暴突,在灌注涌漏的暴雨中,倾尽全力维系着结界。
却还不忘如初见时般,骂他一句。
“好没规矩!”
巨响贯耳,可怖的破碎声噼里啪啦接踵而来。薛蒙甚至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反应,就被雪凰猛地带往后方——紧接着他就看到那道闪电形的缝隙瞬息崩裂,这次不再是小裂口,而是整块整块崩塌破裂。
江河瞬间倒灌!
站在时空生死门之后的人们一瞬间从头皮麻至脚底。
都结束了。
末r.ì……末r.ì……皆归洪荒……
有人甚至不再为万涛回浪咒出力,他们跪下来,在天罚前像最原始的仆奴叩首哭嗥,跪地求天神怜悯。
有人则仰天大喊不公,涕泗横流一地。
结束了。
然而此时!狂流涌逆中忽然一道碧色光华劈斩而落!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一点风吹C_ào动都能让绝境中的人心生战栗,何况是这样惊天骇地的动静。他们举目望去,但见高天中一个黑金战甲的男人御剑行来,离得近了,能看到他浑身上下都是疮疤,似乎被千万道尖刀凌割过。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能看清他相貌里昔r.ì英俊的残影。
“……是……墨……墨燃?”
“是魔头!”
“妈耶,什么魔头,分明是墨宗师啊!!”桃苞山庄的马芸立刻激动起来,因为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墨燃是来救他们的,而不是来火上浇油的。
而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久不见踪影的北斗仙尊楚晚宁。
“楚宗师!!!”
那位万涛回浪的始创之人,天下第一结界的宗师。
和自家掌门一样,桃苞山庄的修士们最是怕死,见状极为兴奋,他们率先狂喜难掩,手舞足蹈道:“有救了!有救了!”
墨燃凭虚御风,衣袍猎猎,一身修劲皮甲包裹全身。他径直飞至玄武结界前,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水浪之中。
“见鬼,万人棺!”
随着他一声暴喝,无数柳藤拔地而起,将那些被击落的,浸在水浪中的叶忘昔也好,孙三娘也罢,还有y-in沉着脸的姜曦。他把这些重伤的人全部都裹在了藤叶之中,送至后方。而后回头厉令道:
“换人滚上来!没受伤的御守呢?!”他扫了一眼姜曦,愈发狂怒暴躁,“怎么连疗愈宗师都来做这种事情了?!要你们是死的吗?!”
后方那些苟且偷生的御守修士被骂的灰头土脸,狗血淋头。
踏仙君猛地一击,但见一道刺目光华从他掌心迸溅而出,刹那传遍面前结界,他咬牙切齿道:“谁他妈再躲着,等回头收拾完了这场毛毛雨,本座挨个捏碎你们的脑袋!”
“……”众人面面相觑。
“滚出来!!”
不知这人是有怎样可怖的威慑力,也或许是经历过一次濒死绝望,许多贪生怕死之辈在末r.ì之前都想开了,就连曾经最为猥琐的江东堂残部也越过生死门边界,再无几人推脱。成群的修士来到踏仙君身后,一双双手覆压在了玄武结界上。
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刹那间又恢复了灵光,因为众人的齐心协力,也因为人界第一战力的注入,一时变得坚不可摧,散发着极其雄浑的气势。
“哗——”
眼见着一阵高有万仞的海潮,如旋风海啸奔踏而来,有人毕竟天生胆小,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唾沫狂咽,两股站站。
踏仙君y-in沉道:
“一个都别走。敢退你试试看。”
“……”
“谁若临阵脱逃。本座让你们瞧不见今夜之后的太yá-ng。”
第309章 【死生之巅】墨燃未远离
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根本不是威胁,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丢出来的条件。
一时竟真的无人敢撤离, 只得硬着头皮, 再害怕的也闭上眼睛全力注灵。
千米——百米……
近了……
轰!
浪打下,耳膜震颤, 天地擂鼓, 仿佛亿人掷锤, r.ì月都在这巨浪中被震碎。踏仙君修匀的手臂青筋直暴, 银牙咬断。
而他身后, 楚晚宁来到了时空生死门的j_iao汇处,拍了拍那个一直在苦苦维系着万涛回浪的薛蒙。
薛蒙回过头来,很沉稳的一张脸。
虽然眼角有些皱纹了, 但他看着楚晚宁的时候, 神情还如少年时一般模样。
“师尊。”
楚晚宁望着他:“我来了。”
只见得一道碧光起, 九歌现于世,楚晚宁当风而立, 琴弦铮铮, 那时空生死门的边沿竟以r_ou_眼可见的惊人之速自四海八荒收拢合愈。
“退回去。”他一边抚琴, 一边对众人说道,“都到我身后去。”
逃生这种事情, 自是不用再说第二遍的, 但这次大多的人, 甚至一些曾经贪生怕死的人, 他们都没有再争先恐后。有人搀扶起重伤的同伴,有人背起一些大概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伤员,慢慢地往后头走。
时空生死门的裂缝边缘是在昆仑山附近,他们走到昆仑山道上,许多人都不再退了。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楚晚宁立于皑皑雪原前的身影,广袖翻飞,琴音续续……
谁说修仙就是要得万年不死之身,拥毁天灭地之力?
有的人哪怕活一万年,也不过就是块顽石。有的人哪怕只匆匆走过人间,却留下了一路繁花璀璨。
譬如此时此刻,在那道时空生死门前,不正有一位仙人,以他的血r_ou_之躯,十指梵音,渡这一座红尘,证其本身仙道吗。
天空中渐渐有雪飘落,落在肩头。
有人注意到了什么,吃了一惊:“咦?这不是雪……”
是东极之海的炎帝神木受到感知,鸿蒙之初的那一株古老海棠开了花,它与其余花种不同,散发着极其馥郁的芬芳。那吹雪般的晶莹花瓣纷纷扬扬自天涯尽头飘遍人间。
花瓣扬起,浮云扫尽,那些发芳菲浅色犹如一道星流,涌向时空生死门的边缘,襄助着尘世的愈合……
在这飞舞的花瓣中,不少修士都想起一个传说:上一次天地将倾时,是神农种下了炎帝神木,救回了零落人间。时光轮转,到如今,伏羲已弃世,女娲已沉眠,炎帝亦不见圣踪,但神木恒在。
身是垂暮残树,仍镇九州青天。
眼见得时空裂痕越缩越小,踏仙君回头看了一眼,对身边的人道:“回撤。趁生死门未关,都利索点,滚回去。”
竟不是所有人都立刻逃也般撤离,竟有人表示还能支持,有人表示想战至最后一刻。
谁骨子里没那么点英雄之血呢?
哪怕被岁月与生活埋没在内心深处,也总有沸腾迸溅的一天。
踏仙君倒是气笑了:“让你们来不来,让你们走不走,存心给本座找气受是不是?快滚!”
那些人才陆陆续续开始撤了。
忽听得一个颤然声嗓:“帝君……您呢……”
踏仙君愣了一下,慢慢转头。见到灭世雨水里,一个老人在远处佝偻着身子,望着自己。
“……刘公?”
或许是眼花了,他竟觉得那老人看自己的眼神包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与怜惜。就像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太荒唐了。
借那老奴一万个胆子,这老家伙也不该敢把残暴凶煞踏仙帝君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是,在这个时候,踏仙君忽然模糊地想起,老家伙在进自己帝宫服侍那一年,刚刚在战乱中失去了儿子。
如果那小子还活着,也应当跟他差不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