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乌发凌乱地散在枕上，颊上汗渍虽干，尚有几缕发丝粘着，那双令人心悸的冷厉眼眸，此刻只是静静地合着，隐去了肃杀之气，脸容却显得比平日更清秀了几分。看着他微蹙的修眉，轻轻颤动的浓密眼睫，缺乏血色紧抿的唇，似是昏睡之中也依然彷徨不安，无法安心。这向来冷硬的少年，此时竟给人一种脆弱无助的感觉。
凤云霄心中有些愧疚，他原已不想伤害对方，却到底还是伤了他，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他的心中又有着说不出的满足，纵有些许愧疚，却并不后悔。
“为何这么傻呢？”他抬起手，一点点抚过对方清晰的眉眼，似是在看着一个令他迷惘的梦境。 “为了他人，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对你而言，那些人，真的是那样重要吗？”
屋外更鼓声响，已是四更了。
迷惘的双眼缓缓睁开，龙七叶终于从昏迷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醒转过来，他只觉得头晕沉沉的，手脚酥软乏力，全身酸痛难忍。一时之间，他还没有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身体这样难过。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记起了昨夜的一切，那令他不能回首的记忆，并非恶梦，而是真实的发生了。
微一转头，枕边空无一人，凤云霄已不知去向。整个房间静悄悄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无一丝动静。
不愿去想那人去了哪里，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在自己眼前出现，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虽然身体极度不适，也一定要在天亮前离开这里，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用尽所有的意志力，集中全部残存的力量，他终于勉强支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看着眼前无光的幽暗，唇边泛起了一丝无声的苦笑。
他僵硬地拿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穿衣的手不住地颤抖。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痛楚，往常很快就能完成的动作，此时却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平时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在床上的时候却如此强横霸道，不知餍足，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拆了一遍又重新拼装起来，几乎被折腾去了半条命。他咬紧牙关，强忍着那稍微一动全身骨头似乎就要散架的剧烈痛苦，挺直了腰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等到龙七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凤云霄不知从哪里出现，走进了卧室。摇了摇头，轻轻一笑，整理了一下床铺，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在我一生之中，妻儿家室的存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是谁，其实都无所谓。既然你已经付出了对你来说，终身难忘的代价，那么我就如你所愿，让你安心吧。
第113章 第 113 章
趁着夜色从凤鸣楼离开，瞒过巡夜的守门人，回到龙翔山庄的龙七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潜回房间的。进得门来，他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一头扑倒在了床上。
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终于得以一个人，安静的休息了。
心口一阵剧痛，龙七叶咳嗽了一声，一口淤血已吐了出来。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更加剧烈起来，仿佛骨头都碎裂了一样。受过严酷杖刑的身体本就未曾痊愈，昨夜的狂风暴雨，更是令他身心交瘁，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随时都要崩溃的极限。
趴在床上休息了一阵，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过桌上的磁瓶，倒出里面的丹药，全部吞服了下去。强撑着爬起来，脱去身上的衣服，咬紧牙关，替自己上药。喘息了一阵，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又挣扎着爬下床，把换下的衣物洗净。等到一切都做好了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倒在了床上，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全身都痛，而伴随着这痛的，是火焰般的炎热，真的是好热，整个人，仿佛都被放在火炉里烤。明明是冬季，为什么还会这么热？心中无尽的干渴，想要水，想要清凉的水，但我真的太累了，什么都做不了，一动都不想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让我睡吧……
一切，都等醒来再说吧……
昏沉之间，仿佛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唇上，干渴得近乎裂开的唇，受到这样的滋润，恰如久旱逢春雨，他不由自主张开了嘴承接，于是，那清凉的甘露，便一点一点流进了他的口中。
“怎么就烧成这样了？”
醇厚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虽在迷糊之中，龙七叶也听出了这是雷霆的声音。他勉强睁开干涩的眼睛，眼前人影晃动，好一会儿，眼神才聚了光，看清了坐在床头之人关切的脸。
“你醒了？”看到他睁开眼睛，雷霆露出了宽心的笑容。
看到雷霆眼圈之下的淡淡黑影，龙七叶吃了一惊。“我睡了多久？”话一说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简直就像是用沙纸磨过一般，完全分辩不出本来的声线了。
“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雷霆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你烧得有多厉害，整个人就像炭炉一样，灌你喝药，一点反应都没有，星华都被吓坏了。大夫说，你前次受杖刑太重，伤后失于调养，不知为何导致旧伤复发，所以……”
“大夫？！”龙七叶心中一凛，猛然直身而起。不料高烧之下，过于虚弱，这下起得太猛，眼前登时一黑，差点一头跌下床去。
“小心！”雷霆一把扶住了他。“怎么起得这么猛？当心头晕！”
“大夫检查了我的身体？”
他身上旧伤之外，更有满身情SHI的痕迹，这一旦落入大夫眼中，那晚发生了何事一目了然。他不怕别的，就怕雷霆心中生疑，从而追问自己当晚的去向，这要他如何解释？！
“没有啊？”幸好雷霆的回答，令他松了口气。“你怎么了？”
龙七叶放下了心，颓然倒了回去。
“没事……随便问问。”
雷霆并没有多想什么，以他对龙七叶的了解，也只是想到他素来不喜欢被陌生人接近，尤其还是在自身失去知觉的时候。但看着眼前少年过于苍白的脸色，再想到他的伤势，雷霆心中十分担忧。
“七叶，你不要想太多了。你现在状况很糟，要是不好好调养，只怕会落下病根。”他叹了口气，自责地道：“都怪我……我不该对你说起那些往事……你要是不知道，也就不会这样的烦恼。”
“那件事，知道比不知道，要好的许多。至少，还有时间去弥补。”看着帐顶，龙七叶道：“不然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已是覆水难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你比我这个兄长，都更要疼星华。我知道你关心她，爱护她，可是有些事，不是有心就可以的。”雷霆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或许，这就是宿命。你我这活在世上的人们，谁也无法战胜自己的命运。”
“宿命？”
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龙七叶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透出的却是无尽悲凉。
“不，我不信命，我绝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命运，我只能接受的命运。”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夜空，缓缓张开手，又慢慢地握上，似是想要握住虚空中那不存在的幻影。
“失去的人，这一生也不知能否再相见，能够抓住的人，无论如何，也希望她得到幸福……”
虽然那一夜的癫狂，已成了他终身难忘的耻辱，但好在凤云霄虽然风流薄幸，却一诺千金，那一夜过后，他真的信守了他的承诺，未曾食言。虽然这一切的到来，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仅仅一个月后，凤鸣楼便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娶了白马王家的四小姐：王玉珊。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之首。可就在这凤鸣楼欢天喜地，鼓乐箫笙的夜晚，悲痛欲绝却又无处可去的龙星华，却唯有伏在那青梅竹马的少年怀中，伤心痛哭。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明明说过，他喜欢我，他会娶我，可今天，他却和别人成亲了！为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他啊，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他对我说的话，全是假的吗？七叶，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着伤痛欲绝，失声恸哭的她，龙七叶唯有沉默。
不是不想安慰她，可是，该怎样才能对她说？难道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可用意，却是希望她能幸福？
不，她不会相信的。
我不择手段地破坏了她的姻缘，毁了她天真无邪的爱情，她如何才能相信我？太可笑了，便是换了我，处在她的地位，怕也不能相信这荒谬的理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告诉她一切，我也不敢承受那样的结局。被这世上最珍爱的人所憎恨，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那样的结果，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
一轮明月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无论龙星华如何悲伤，也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事实。这一夜，成了她一生中最悲伤的时刻。就算斗转星移，时光变迁，那刻骨铭心的悲伤，也将永远无法忘怀。可那风流倜傥的凤鸣楼少主，在这新婚的大喜时刻，可曾有片刻，将那颗破碎的芳心，放在心中？
凤鸣楼与白马庄，两大世家结亲的大喜日子，何其轰动，江湖上有名的宾客，不知来了多少。凤云霄有武林第一剑之名，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于他。眼看今日凤栖枝头，花落王家，与王玉珊结为夫妇，当真令无数芳心欲碎。
婚宴之上，凤云霄一身大红的新婚袍服，周旋于酒席之间，频频答礼。众人纷纷向他敬酒，饶是凤云霄海量，这般车轮大战般的敬酒，也让他吃不消，不多时，已是面泛绯红，眼含春SE。他本就生得俊美，此刻略带醉意，容颜更显迷人，惹得那前来道贺的江湖女儿们，一个个芳心难平，痛惜此夜，将是她们一生的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