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存的意义,就是复仇,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所有伤痛累累的悲哀,都已被时间冲淡了曾经鲜明的血色。渐渐冷却的记忆中,只留下最沉痛的笑容。
能够失去的,已经没有了,这仇恨,永世难休。即使再生这天与地,依然无法改变的命运。
“不!”
龙星华掩面痛哭,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叶明昭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双手紧握,似是想要攥紧什么,却又什么都握不住。即使极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可那颤抖的呼吸,压抑不住发抖的身体,终究还是流露出了那无法言喻的沉痛。
他不想伤害她,这世间他最不愿伤害的姑娘。可为什么现在,他却要如此残忍,用最冷酷的话语,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冰冷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了下来。
“七叶!”
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唤,一个痛彻心腑的拥抱。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背,死死地拥抱住了他。
他震惊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清丽却又憔悴的泪颜。忘记了男女有别,忘却了人言可畏,她就在这凤鸣楼的门前,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最喜欢的人,我最亲的人,却要在我的眼前互相残杀,我造的这是什么孽啊!七叶,七叶啊!”
龙星华号啕大哭,再也顾忌不了任何娴静端淑的教养,哭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万万没想到本已负气而走的她会再度回来,看到了他真实的眼泪,冷酷的面具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击碎,他再也无法狠下心肠。
她扑在他的怀中,紧抱着他恸哭,纤弱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看到这样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两小无猜的时光,那是曾经维系着他们所有的天真,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牵挂的纯真年代。叶明昭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也终于崩溃。
造化弄人,一至于此。
“小姐……星华!”
“你恨我吧,你不要再想着我的好了!”他痛苦欲绝。“你若恨我,我会好过一些,你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了!”
“七叶……”
龙星华抬起头,眼泪仍在不断地往下流,但是她的情绪,却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你不要再伤心了。”
她抬起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声音很轻,很轻。
“我知道,我爹他不是好人,害了你,也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爹……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我做不到……可我也不能……助纣为虐,只有听天由命。”
“你想报仇,你就去做吧,我不会拦着你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为了我付出,你已经为了我牺牲的太多,我不能再用你我之间的情份,伤你更深。”
她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即使心碎悲哀,可此刻她的神情,却镇静了许多。
手足情深,并不是一句虚言。即使并没有血缘关系,在他们之间甚至还横亘着血海深仇,可多少年的风雨相守,在她的心中,眼前这个人已经是她骨血相融的一部分,一旦剥离,只会痛不欲生。
“那些恩怨情仇,我曾经以为只是书中的故事,它们离我太远,我永远也不会真的去懂,可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椎心痛苦。我爹的事情,我很伤心,但是我知道……你比我更伤心。”
“我要离开青州了。”她说:“我娘病了,我要把娘接到我身边好好养病。这个龙翔山庄,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环顾四周,神情茫然。
“从今往后,生死各安天命。你……多保重。”
“七叶,我走了。”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们之间的深刻情感,从来不曾消失,但是今天,终于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这一生情缘,伤人自伤。
“保重。”
第116章 第 116 章
龙翔山庄内,一间布置简单的小房间里,应无恨独自一人在床上,他侧面向内,双臂垂在床沿,俯卧着昏昏欲睡。
八十刑杖,非同小可,即使他功力深厚,受了这样的重刑,一条命也已经去掉了半条。虽说事后同伴想方设法的为他治伤调养,终究伤得太重,几日下来,依旧虚弱不堪。
背上的伤实在太痛,令他一直无法躺下,只能趴着休息。趴在床沿上,想着y-in轻尘那日的狂怒,恨不能置他于死地的暴戾,心中难免苦涩。他本是y-in轻尘最器重的爱将,鲜少责罚于他,更不要说是这样的重责,此次受此重刑,实是平生第一遭。
那个人,对先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恩人,仇人,这样复杂的纠葛,这样不解的恩怨,到了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又到底是谁,在那碗粥里下了剧毒?
脑海里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纷乱如麻,应无恨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睡是醒,直到门被推开,屋外的凉风吹进来,他的头脑才略略清醒了过来。
轻柔的脚步声走到他身边,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他知道,那是薛寒泪来为他换药。随着那双手的侍弄,背上的伤处传来凉丝丝的感觉,疼痛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他的心真狠,竟然真能把你打成这样……”
替他上完药,薛寒泪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呆。想起当日情景,现在她仍心有余悸。跟随y-in轻尘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过那么大的火,向来云淡风轻的一个人,那日却是那般的雷霆震怒,整个人仿佛黑云压城的暴戾,令人胆战心惊。
“不怪先生……”应无恨刚一开口说话,牵动伤势,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是我失职,竟然让人在粥里投了毒……要……要是先生喝了粥,后果不堪设想,我万死,也不能赎罪……”
“先生怎么会中毒?还不都是因为那个瘟神!”
薛寒泪猛然提高了声音,听在应无恨的耳中,尖锐异常,他心头一惊,强忍住痛颤抖着道:“你别……别这么大声……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薛寒泪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万一被人听到相当不妥,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先生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说是仇人,却不一刀了断,费尽心机抓来,不但不杀,还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为了他,竟然把你打成这样,我们四个跟了他多少年了,他竟然这样对你!”
“你不懂……”应无恨苦笑道:“颜烈对先生的意义……非同寻常……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那么简单……”
“什么意义!”薛寒泪怒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样粘粘乎乎当断不断祸及他人,是个什么意思?什么非同寻常的意义,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吗,他根本就是喜欢那个瘟神!什么恩人仇人,分明是情人才对!”
“寒泪!”
应无恨差点没给她吓死,急着要喝止她,薛寒泪尤自忿忿。“喜欢就喜欢吧,偏不敢承认,把人整天供在那里看着不敢动,憋死自己坑死别人,算什么男人!”
“住口……”
应无恨急得满脸通红,压着声音低喝道:“你疯了!胡言乱语,让先生听见,你还要不要命了!”
薛寒泪一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被应无恨这样一训斥,回过神来也有些后怕,但仍是不服。
“他听见又怎么样,我们几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生里来死里去,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他却偏心至此,不但对着主上阳奉y-in违,还把你打成这样,就为了那个瘟神,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有什么咽不下去……”应无恨轻声道:“这次受伤,对我,倒是因祸得福……”薛寒泪惊讶地看着他,只见应无恨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红晕,声音越发轻微,几不可闻。
“你……你总算肯正眼看我,还为我哭,我……我很欢喜……”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素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四泪杀手顿时脸庞通红。“你……谁为你哭了!”瞥见应无恨似笑非笑的温柔眼神,她的脸更红,想要说几句狠辣言辞,无奈对着虚弱如此的他,实在说不出来,只得恨恨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目送着她的背影,应无恨微微地笑了。
y-in轻尘坐在颜烈的床边,趴着桌子睡着了。
当日颜烈身中剧毒,几乎当场丧命。虽然y-in轻尘医术高超,但救回他的命,也几乎耗尽了心血。连日以来,颜烈的状况都相当危险,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y-in轻尘红了眼,拼了命,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奋力与阎王抢人,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颜烈状况稳定下来,他自己却疲惫过度,伏在桌上便睡熟了,以致于颜烈醒来,他都没有察觉。
颜烈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当日身中剧毒,当场便失去了知觉,一连数日恍若死寂的沉睡,现在醒来,头脑都昏沉沉的。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记忆中最后定格的片断,是喷溅的鲜血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还有那个人瞬间凝固的,惊恐到了极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