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判完了叶明昭,袁廷玉便沉下脸来,惊堂木重重一拍,怒目瞪向那帮泼皮,厉声喝道:“尔等狗才,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做出如此无耻行径,败坏伦常,坏我民风,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给我拉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这厢刚掷下签子,那边等的不耐烦的三班衙役早已手痒难耐,一声吆喝,如狼似虎一般,将众泼皮拖了下去,由不得其挣扎,按倒在地抡板就打。刹时堂下竹板齐响,哭爹叫娘之声喊成一片。
叶明昭随着衙差走下堂去,花连华急忙迎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臂。
“明昭,稍安勿躁,我这就回去找人具保,把你弄出来。”
看了看他,叶明昭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明白。不用担心,知府大人明镜高悬,我不会有事的。”
以前早有耳闻,这位袁知府素有糊涂大人之称,是个整天泡在酒乡里醉生梦死的糊涂官,本来还担心这桩案子不知他会如何乱审。但从方才的审案中,叶明昭发现,这位糊涂大人根本一点也不糊涂,是非黑白拎得很清,看来往日里那些颠颠倒倒,或许只是那四个字,难得糊涂。
耳畔□□之声不绝,他转过脸去,看到那些无赖的狼狈相,不由一哂。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花连华不由啐了一声,说道:“这群泼皮破落户,竟敢陷害于你,打他们个屁股开花还算是轻的,这要依了我的x_ing子,我定然……”
虽然没有说下去,他的眼神之中,却分明流露出了丝丝冷气。
“不用担心,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叶明昭笑了一下。“不过连华,具保是需要这当地之人的,你我俱是外乡人,你到为我取保,似乎有些麻烦。”
听了这话,花连华脸上瞬间掠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怎么,你忘了凤云霄么?”
“他?”
“你不知道吗,他可是这青州的有名人物,又口口声声说要和你做朋友。不管他存的什么心,如今你遇到这件事,找他做个保人,应该难不到他吧?”
“我觉得……”叶明昭摇了摇头。“算了,就随你吧。”
他没再说什么,见他要走,花连华忽然又抓紧了他的手臂,将一个瓶子塞到他怀里,沉声道:“我这就去找凤云霄,交了保书和银子把你赎出来。你到了牢里,千万不要急躁,等我来接你。要是……要是你感到不舒服,千万别忘了用这清心。切记切记,只要感到不舒服,就一定要记得用清心,好么?”
看到花连华满眼的关切之色,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物事,叶明昭慎重地应了一声。
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情知不赶快行动的话,在这里担心到死也没用。花连华咬了咬牙,径直离去。
第23章 第 23 章
沉重的监牢大门缓缓打开,跟随着狱卒的脚步,叶明昭走进了这青州府的大牢。牢门一打开,一股霉烂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呛人肺腑,叶明昭不由轻咳了一声。
看到狱卒又带进新人来,一群百无聊赖的犯人全都扑到了门边,抓着栅栏看稀奇。只见新进来的这个人,眉清目秀,衣衫整齐,横看竖看都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也落到这鬼地方来?一时嘀嘀咕咕,议论声不绝。
久坐监牢不见天日,一个个都快要长霉了,巴不得有什么新鲜事情来燥燥脾胃。看到这么一个公子似的俊哥儿也进了牢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戏文。各个都在心里猜度,这俊哥儿要么是和哪家的小媳妇偷情,要么就是勾搭了谁家的黄花闺女才被抓了进来。一想到此,人人精神振奋,简直恨不能当场扑上去,抓着本人详详细细追问一番,点点细枝末节都不要错过,才叫痛快过瘾。
叶明昭一抬眼,便看到那群蓬头垢面的囚犯,有的趴在栅栏边,紧抓着木栏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有的躺在地上,嘴里咬着稻Cao,斜着眼睛向外看,还有的干脆蹲在地上瞧着他傻笑,一路进来,满眼穷形恶相,难以入目。
这监牢的景象落入眼中,他心中突地一震!仿佛有根锐利的东西,一点一点刺进了他的心底。
心中最深的地方忽然痛了起来,而且随着步步行进,竟是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只觉得那根尖利的刺破壁而入,一下子刺穿了最脆弱的部分,心痛如绞!
为什么会这样?这莫名的疼痛,究竟从何而来?!
心跳如捣,汗如雨下,他伸手紧紧按住了胸口,极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垂着头,机械地随着狱卒前行。当来到最里面的单人囚室之前,随着狱卒开门下锁,那锁链的刺耳之声传入耳中,他突然身体一僵,愣在了当场!
那声音,犹如一道霹雳闪电,猛烈穿透了他的脑海,眼前浮现出一片刺眼的腥红,转眼化成了铺天盖地的血海,将他生生吞没。刹时间只觉心如雷震,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声声惊魂!
“叶少卿身为户部侍郎,上不思报答天恩,下不曾体恤黎民,贪污赈灾银两,中饱私囊,罪该万死!此等罪人,死有余辜!”
“不,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女子凄厉的声音响起。“我叶家清清白白,遭此横祸,苍天无眼,j-ian人逞凶,我风采宁死后化做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爹,娘,娘!”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天动地。“放开我,我不要,放开我!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血,满目都是殷红的血!
“我叶少卿一生清白,却反被那帮贪官污吏陷害,身后也要背上污名。我死不足惜,只可恨苍天无眼,作孽的恶人得不到报应,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谁的手冰凉彻骨,紧握着他的手,字字含恨,纵死难平。
“风儿,你是叶家唯一的希望,你要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温文俊雅的青年男子,横死牢狱之中,满地碧血,伤心惨目;而正堂之上,那美丽凄绝的女子,血溅五步,至死鸣冤。
“可笑叶少卿自命清高,到得最后生子为奴,生女为娼,死在黄泉之下,那是眼睛也闭不上的吧!”
“风儿,你要记得,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会遇到许多风霜雪雨,可是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不能折了气节,失了意志,方无愧于天地,这才是我叶家的好男儿。”
“真是无耻的贱人,做出那种丑事,竟然还有脸活在世上?谁家生了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当真辱没了列祖列宗,趁早一头撞死,还落得干净!”
“你要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凄厉的风声,鬼魅的泣号声,是谁在哀哀号哭,又是谁在仰天狂笑?
他拼命捂住了耳朵,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魔鬼般的声音。那声音撞击着他的心,撕扯着他的灵魂,令他心肺俱裂,痛彻心髓,挥之不去的痛楚与窒息,让人几乎疯狂。
猛然之间,他仰起头来,嘶声狂叫!
“啊!”
眼前全是红色,那是怎样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鲜艳的颜色,在眼前不断闪动,心中无限的恨意与疯狂,令他越来越渴望那浓烈的火红,渴望着它幻作熊熊燃烧的火焰,把这世间的一切全部燃烧殆尽。
仿佛有一头猛兽,在心中的某处不断地嘶吼着,叫嚣着。它渴望着那刺目的鲜红,渴望着那腥甜的液体,不断地撞击着那束缚着它的桎锢,眼看着就要破笼而出,要将挡在它面前所有的一切生灵,都撕扯成无数碎片!
“明昭,明昭!”
突然,一个清冷如冰玉般的声音,如同天外飘来,回荡在那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
“不要放纵你的心魔,不要让它吞噬了你,明昭!切记,清心,清心!”
“清心……清心……”
叶明昭不住地喃喃自语,仅凭着灵台最后的一点清明,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力,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那是花连华塞进他怀中的救命用的东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瓷瓶狠命往地上一摔,只听一声清脆的碎响,瓷瓶摔得粉碎,缕缕白烟从地面上升起,整座监房之中立刻冷香四溢,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股香气透入他的肺腑,仿佛有一股冰冷的寒气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六月冰霜,炎日飞雪。
那冲天的火焰,耀目的鲜红,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终于渐渐熄灭。到得最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整个天地,只余下一片空茫。
待得他清醒过来,缓缓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落入眼中,顿时大吃一惊!
自己面前的牢门,根根栅栏不知何时都已折断,墙上竟穿了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洞,满地都是碎石断木。而那带自己进来的牢头,此时正趴在废墟之中,一动不动,竟似死了一样!
是我干的?难道是刚才情绪失控下,竟然失手又把牢头打死了?!
叶明昭急忙俯下身伸手去推牢头,谁知只轻轻一碰,那牢头就像触电一般猛一激灵,登时连滚带爬地滚出数丈远。见他原来没事,叶明昭舒了口气,看着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温言问道:“你没事吧?”
他这不笑还好,一笑之下,那牢头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只见他圆瞪着双眼不住往后退缩,退到退无可退的时候,突然间一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没命地往外狂奔而去。
“疯子,疯子啊!”那完全走了调的狂叫声,响彻整座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