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辰微睁双眼,嘲笑似地望了他一眼。虽然鲜血的涌流,令全身越来越冷,已近气竭边缘,却仍不忘再给宁吾思伤口添上一刀。
“他呀……呵呵呵呵……早就在我马上……要去的地方……”
宁吾思闻言愣了一瞬,等到回过神来,明白白帝辰所言是何意时,顿时跌跪在地,直直地瞪着白帝辰,眼神已是一片空白。
猛然间,他昂起头来,仰天嘶吼,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声声泣血,痛不欲生。
“白帝辰……留你,无用了!”
宁吾思握住破军剑柄用力一拔,剑身应声而出,刹时血如泉涌,白帝辰当场殒命。心中最恨之人终于死在眼前,宁吾思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持剑拄地,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泪如雨下。
“稚子何辜,汝意何毒。远儿……是为父对不起你,为父空有一身武功,却看不透人心,误信豺狼为挚友,最终引狼入室,害死你母子,都是我的罪过啊!天哪!”
目睹此景,花连华已经隐约猜测到,这宁吾思和白帝辰,必定曾为知交好友。却不料白帝辰恋上宁吾思,不择手段占有了他,并且毁其功脉,又杀害了宁吾思妻儿,却诳骗宁吾思,以其子x_ing命胁迫于他屈从。宁吾思虽对其子存活有着疑虑,可怜父子连心,也只能信以为真,忍受着白帝辰的畸爱与折磨。而如今,确信爱子早已不在世上,自己多年来的隐忍变得全无意义,对他来说,是何等巨大的打击。
看到宁吾思痛不欲生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发狂,虽然至友仍身陷危机之中,对这才刚认识的陌生人,花连华仍有几分担忧之情,出声询问道:“前辈……你要紧吗?”
宁吾思慢慢抬起头来,只见披散的白发下,一双眼眸落泪不止,更显凄凉。面对眼前这年轻人的询问,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无事……”
手一松,重剑落地,宁吾思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密林之中,又恢复了寂静。一夜无话,直到天明。
晨光出现,运功疗伤整整一夜的叶明昭,此时气息平稳细微,脸色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一直守在他身边,片刻也不敢合眼的花连华,见到这情景,一颗沉重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没事了。”
突然,宁吾思的声音响起,花连华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宁吾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前辈,你醒了?”
“嗯。”宁吾思其实一夜并没有睡,他直起身体,看着叶明昭。
“你的朋友,真是罕见之人。蚀心之毒,万箭穿心,那是何等的剧痛,他竟然能在那样的痛苦下,还能使出绝学,一招击杀白帝辰,实在令人惊讶。”
“是吗?”望了入定极深,表情平静的叶明昭一眼,花连华心中隐隐刺痛。
“蚀心之毒,再痛,也痛不过十恶不赦的y-in阳界吧。也许对他来说,这也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听到对面年轻人苦涩的低语,不知想起了什么,宁吾思的神色也黯淡了下去。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你不必难过,你的朋友已经没事了。我看他天生武骨,秉赋深厚,是绝好的可造之材。只要不入歧途,不落魔道,在武学之路上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大放异彩,登上顶峰。”
“他啊……”花连华苦笑了一声。“我不知他怎么想,但对我来说,只要他平安就好。命都没了,就算是天下第一又有何用?”
宁吾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花连华终于想起了早在昨晚就让他疑惑不止,却一直没有机会找寻答案的事。
“有件事,不知前辈能否赐教?”
“你说。”
花连华起身走到Cao丛边,捡起了地面的金属碎片,折回到了宁吾思身边,将那碎片递给了他。
“我想请教的就是这个。”
“蝉翼蝶形镖?”一见花连华手中之物,宁吾思一愣。
“是。前辈能否告知,这暗器是白帝辰的独门暗器,还是从别处所习得?如果是他的独门暗器,那,有没有传授给什么弟子?”
宁吾思有些吃惊地看着花连华,回答说:“蝉翼蝶形镖是白帝辰的独门暗器,不过,似乎他曾经将此暗器传授给他人,只是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弟子,我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原来是这样……”花连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碎金,百感交集。宁吾思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了端倪,于是问道:“小兄弟,你是不是遇见过使用同样暗器的人?”
花连华苦笑了一下。“是啊,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好在白帝辰不是他的师尊,不然的话,就……”
蝉翼蝶形镖是二哥夏清风擅用的暗器,如果他与白帝辰有师徒关系,那么叶明昭诛杀白帝辰之举,对九泉之下的二哥,就难以交待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叶明昭轻轻叹息了一声,花连华回头一看,只见他已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夜的运功疗伤,此时醒转的叶明昭,气色已经恢复正常,看不出半点中毒迹象。看到他醒了,花连华心中喜悦,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明昭已看着他道:“对不起。”
“我又莽撞了,累你担心,抱歉。”
看到眼前和毒魔抗衡了一夜的人,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向自己道歉,花连华真不知是该高兴他没事,还是该火大他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就是全盘接收,死都不改。不过昨晚一战,却并不能怪他鲁莽。花连华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当下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拿起他的手腕,仔细诊了一会脉,终于吁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至于昨晚那一战,你不犯人,招架不住人不犯你。你不招惹他,他都要杀你,遇到这种人,还能有什么选择?”
一想起昨晚那一战,花连华就止不住的心寒。即使白帝辰已经死了,仍是无法做到不论死人是非。心地狠毒狭隘的人不是没见过,但y-in狠到白帝辰这种地步,只为宁吾思多看了他们两眼就要杀他们泄愤,也真是匪夷所思,宁吾思在被他囚禁的这些年里,所受的罪必定非常人所能想象。
想到这里,花连华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但这些毕竟都是别人的事,终究于他无关,思绪转动,他立刻想起纠结于心的那件事,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有件事我今天一定要跟你问清楚,我知道你一直练功非常刻苦,但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长进得这么快?”
叶明昭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回答说:“这是师尊根据我内功特x_ing,传授了我一套内功心法,这套心法与我原先的功力融合,相得益彰,所以我的功力才会在短期内有较大提升。”
“师尊?你是说和尚大师?”
“是。”
花连华半信半疑,要说西山寺的那位大师,的确武学造诣高深,一声狮子吼即能把走火入的叶明昭震住,所以叶明昭的这番说辞,不像是说谎。但究竟是不是实情,还是要等沧州之行回去后,再去西山寺亲自找大师问一问。
他在那里想东想西,叶明昭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躺在树下的白帝辰身边,低头看着他,半晌才问:“他和二哥是什么关系?”
“放心吧,宁前辈说了,他没有弟子,所以,他不是二哥的师父。”
叶明昭点点头,想了一想,不由又苦笑了一声。
在看到蝉翼蝶形镖的时候,他的心中同样震撼,但无论白帝辰和二哥有什么关系,这一战也不可避免。幸好他并不是二哥的师父,但事实上,就算他真是二哥的师父,又怎么样呢?对方立意要取他们x_ing命,难道还能等着让他杀不成。
见叶明昭盯着白帝辰,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宁吾思默默看了他片刻,终于站起身走了过去。
“如果昨晚,被杀的是我们,现在,就是要处理我们的尸体了。”
听到宁吾思走过来,叶明昭突然说道。
“这……”宁吾思一愣。叶明昭的语气平静,语调也是就事论事的寻常,但听在宁吾思耳中,却不知为何,竟然觉得透出森森鬼气,不由打了个寒噤。花连华也觉得叶明昭这句话说得实在让人头皮发麻,令他很不舒服,忍不住道:“你别胡说了。现在死的可不是我们,所以,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才是正经。”
叶明昭目光微转,看了他一眼,神色里竟透出异样的痛楚,花连华这才发现不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昭一手按在额前,捂住了脸。
是什么破开了心底的茧,一点一滴地释放出了封存的往事,将那些不想记起的,想要永远遗忘的东西再度唤起?似是近在咫尺,又似是远在天涯的苍老声音,在耳边回荡。
“可怜的孩子,死在这种地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咱们遇到你也算是有缘,就让我们把你入土为安吧。”
黑白褪色的记忆里,那黄土的颜色,却依然鲜明。入土为安,就这样永远地睡去,就这样掩埋了我,就这样归于黄土,所有的痛苦,就再也不会存在。
不……我不能死,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还没有找到惠儿,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救我……谁来……
救我!
“爷爷!他的手在动,他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