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君答:“是。”
他自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念了两句咒法,镜面登时涌出一片白雾,而栾君在旁说道:“我寻至束桐镇,终于将这小白脸捉了回来。”
镜中白雾渐渐化作人形,顾渊定睛看去,这倒像是一名年轻男子的生魂被困于镜中,起初这铜镜尚且模糊,他只能认得出人形,过了片刻,镜中人五官容貌愈发清晰,顾渊蓦地一怔,认出此人是凌山观师叔辈的弟子贺潺,他们在越城大会时见过几面,此人修为平平,却绝不会如此轻易便被捉,而凌山观向来不问世事,倒不知栾君究竟为何要将贺潺捉来。
贺潺显是也看得见外边光景,他显是怔怔望了顾渊许久,忽而发声苦笑道:“顾少庄主,那魔头也将你杀了啊。”
顾渊板着脸不敢去答应他,倒听得栾君在一旁解释道:“当年一役,贺潺也在场。”
顾渊茫然不解,却也只能装出一副了然,反倒是黎穆颤声问道:“当年还有谁——”
他声调尖利,已不似平日里冰凉淡漠的模样,好似恨不得从栾君手中夺过那面镜子来一般,贺潺在镜中望不见旁侧的他,却也高声傲然答道:“你们便是散了我的魂魄,我也绝不会出卖同道好友。”
黎穆怒道:“那我先废了你的修行!”
他身侧煞气一瞬浓郁,如同那日与李显义交战一般,还要更可怖一些,栾君急忙将那镜子收入怀中,一面安抚他道:“黎少主莫要激动!”
顾渊也忍不住伸手拦住黎穆,他实在不明白黎穆为何如此愤怒,一面在心中细嚼栾君的对黎穆的称谓,如何就是少主了?
他想不通透,这厢黎穆终于勉强定了心绪,栾君又试探般道:“黎少主不若出去透口气定定心,我先将此事告知魔君。”
言下之意,是有些事不能让黎穆知道。他说的直白,黎穆自然明了,却不肯挪开步子,转眼去望着顾渊,目光里竟似有些哀求意味,顾渊不知如何才好,他想让黎穆留下,可循着栾君话语中的意味,尹千面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他犹豫道:“爱徒……”
黎穆一瞬神色黯然,似是已经知道了结局,闷声道一句“是”,便转头朝殿外走去。
在殿内终于只剩下了栾君与顾渊二人。
顾渊还不曾开口去问栾君究竟要告诉他何事,栾君却已抢先一步笑着与他说道。
“魔君这张新脸可真是像极了。”
第4章
顾渊最初以为栾君所说的是尹千面换皮之术精湛,新皮酷似原主,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腹诽,他就是顾渊本人,能不像吗?
可他很快便觉得有些不对,若栾君真是想夸赞尹千面换皮之术毫无破绽,他应当说魔君手法越发精湛才是,怎么会说他的脸像极了,像极了谁?顾渊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此刻也只能假装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道:“那是自然。”
果真栾君往下便说道:“魔君如此恨他,为何还要模仿他的模样。”
顾渊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沉默不言。
栾君却觉得自己是说了不该提起的事情,讪讪道:“魔君,路上我已审过贺潺,他倒是什么都不肯说,魔君可要再问一遍?”
顾渊知魔修大多手段毒辣,审人的手法更是狠厉至极,也不知贺潺是受了什么罪过,他们虽是点头之交,贺潺还逗过他,可好歹也算是同道中人,他怎么可能再让贺潺受审,便说:“不必了,我信得过你。”
栾君一怔,显是有些吃惊,却仍是讨好般笑道:“看来魔君今日心情甚好。”
顾渊已大约摸清了尹千面的x_ing子,他知道尹千面x_ing子古怪,这些人大多都畏惧他,干脆便朝着栾君伸出手,道:“拿来。”
栾君不解问:“什么?”
顾渊说:“镜子。”
虽说他不知道贺潺的r_ou_身在何处,也不明白要如何将贺潺从镜中救出来,可魔修修炼手法古怪,贺潺的生魂落在这些人手上,保不齐会被他们拿去炼了元神,还是将镜子要过来毕竟好一些。
栾君似有不舍,如贺潺这般修炼深厚之人,实在是很好的丹引,炼了丹去,对修为大有裨益,顾渊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免不了瞪他一眼,栾君吓了一跳,急忙便将铜镜掏了双手奉了过去。
顾渊将那铜镜收好,他仍是没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好奇,一面故意问道:“你说你得的消息就只有这些?”
栾君说:“自然不只是如此,我已找着了昔日狼君与雅泽夫人所居之处,只不过狼君带黎少主离开后,雅泽夫人便启了死阵,她修行远在我之上,我实在无法闯入阵内。”
这两个名字倒都算的上是耳熟,顾渊曾听同/修与李显义等人提过,栾君口中所说的狼君名唤厉玉山,是只狼妖,他曾领过不少狼妖抵御妖界动乱,故而被人尊一句狼君,而雅泽夫人则是玄风宫中弟子,传闻厉玉山以妖术惑她心魄,二人私奔后便不见了行踪,几年之后才有人寻着两人下落。再往后顾渊只知玄风宫携诸多同/修追至束桐镇,雅泽夫人被惑至深,不愿回头,反而对昔日同门刀剑相向,于是他们将两人一同杀了,此事便就此了结。
只不过玄风宫以此事为耻,当日在场之人不知为何也不愿提起此事,于是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有多少人在场,又发生了什么,反正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便算了,何必深究细节。
可此时栾君提起二人的名字,倒让顾渊往下多想了一些,厉玉山是狼妖,而黎穆是只小狼崽子,他二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黎穆方才如此激动,显是认识厉玉山与雅泽夫人的,栾君称黎穆为黎少主,黎又与厉相通……他们会不会便是黎穆的父母?
顾渊问:“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进去?”
栾君不疑有他,道:“黎少主身上流着狼君的血,他想必是能破得开雅泽夫人的死阵的。”
顾渊心想这小狼崽子果真是厉玉山与雅泽夫人的孩子,挺有来头,也怪不得方才黎穆会如此激动。毕竟真到了事发之地,若无旁事干扰,布阵后大约能窥见当年之事,自然也就能看清杀他父母的究竟是何人。
栾君见他沉默不言,便又往下说道:“黎少主毕竟年轻,他在此事上一向极为冲动,若是带了他过去,难免会多生出些事端。”
顾渊仍是不言,他觉得古怪,自一开始,这栾君便在在刻意引导自己按着他的路子去走,他不明白栾君究竟有何目的,也实在理不清几人间的关系,只得装出一脸沉思,等着栾君继续说下去。
栾君道:“以魔君的修行,破开那死阵倒也不难,不若请魔君亲自去一趟……”
顾渊脱口而出:“不行!”
以他的修为,只怕还没摸着那什么阵法就已要死了,他甘愿为母亲与妹妹去死,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顶着尹千面这魔头的名号还死得如此窝囊啊!
栾君为他的反应所惊,顾渊知自己太蠢露了破绽,急忙轻咳一声,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栾君只好回答:“是。”
顾渊又说:“若无其他事,你也先下去吧。”
待到栾君离去,顾渊才松下一口气,他仔细想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易大先生,还了他原来的身份,易大先生四海云游,出去走走遇见易大先生的机会总会大一些,可他不能一个人去,待到所有人均以为他是尹千面时,一定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顾渊苦恼不已,他寻了处地方坐下,从怀中掏出那面铜镜,学着栾君方才的模样念了法咒,又等了片刻,贺潺便从镜中白雾里冒了出来,往外看了一看,开口便骂道:“魔头!”
顾渊还试着要与他解释:“贺仙师,我是顾渊。”
贺潺冷笑:“魔头,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顾渊想了一想那几年的越山大会,随口便说道:“贺仙师,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正在越山大会上,我尚且年幼。”
贺潺冷哼一声。
顾渊说:“到竞卖之时,我与家父就坐在你身侧,第一件展卖品是九邙雪山蟒纹巨虎的……”
他语调一顿,再去看贺潺神色,贺潺皱起眉来,已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却仍是说:“魔头,当日之事有不少人知晓,你不必再装了。”
顾渊并不理会他,自顾自般往下说去:“那东西被孙家少爷拍了去,周遭人皆说是孙少爷拿去讨好他的小相好了,孙少爷身旁坐了个少年,所有人都说那便是他的相好,我不知相好是何意,父亲也不肯告诉我,便问了贺仙师您。”
贺潺的神色已有些古怪,似是终于想起了这一桩往事。
顾渊道:“你告诉我,相好便是丹引,那周少爷是要将相好喂胖了,再剁碎了血淋淋地下丹炉吃掉。”
贺潺:“……”
顾渊:“我知贺仙师许是觉得孙少爷已有妻室又在外拈花惹Cao不够恰当,可您知道吗,我整整做了三日的噩梦。”
贺潺:“……”
贺潺:“……你……你的确有可能是顾少庄主。”
顾渊见他仍是有些怀疑,叹下一口气,正想继续解释,忽而觉察到有人靠近,便匆匆将镜子收了起来,站起转过身去,望见黎穆已走了进来。
“师父。”黎穆低声说道,“我见栾君已出去了……您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