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知趣闭嘴,再不想与他们交谈。
守阵兽忽而又在顾渊脑中说:“他问你,你们方才见着什么了?”
顾渊怔愣片刻,不明白守阵兽所说的他是何人,茫然四顾,只见着黎穆正直勾勾望着他,那么守阵兽所指的人大约便是黎穆了。
他让黎穆不要在魏麟面前说话,黎穆便真的沉默不言,靠着守阵兽来与他交谈。他将方才众人所见均告诉了黎穆,又担心他为雅泽夫人之事而觉得难过,便故意说得十分含糊,黎穆没有细问,也没有再过多说话,顾渊这才发觉他情绪低沉。
倒也难怪他情绪低沉。
魏山见众人皆用不了那把剑,心中正是疑惑,易水千便出来解释,说是此剑认主,怕是只有厉玉山以及他血脉相承之人才能够使用。而今厉玉山不在此处,他那独子年幼,便没有人能够拔出此剑了。
守阵兽低声嘟囔:“老头子知道得还真是清楚。”
众人沉默不言,魏山露出些惋惜神色,将那把剑交给玄风宫中一名弟子保存,一面叹气道:“可惜,这把剑怕是要就此失传了。”
黎穆攥紧手中长剑,世事难料,谁也猜不到此事最后竟会是如此的结果。
魏山方说完这句话,忽而听得外面巡视弟子一声惊呼,卡在喉中戛然而止,众人冲出门去,眼见着厉玉山自阵外闯来,巡视弟子修为不及,顷刻间伤重数人,他已见着了妻子的遗体,又寻不见幼子的身影,自然以为他们也将孩子杀了。
悲愤交加中,他竟将其风剑夺了回去。魏山想他而今情绪如此,若是真让他使出那邪剑的威力,只怕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此劫,好在厉玉山的幼子还在他们手上。
而后所发生的事情,众人再清楚不过,魏山以幼子威胁厉玉山,厉玉山终是放弃抵抗,重伤时拼死相搏,救下幼子逃走,将黎穆托付给尹千面后离世。
顾渊担心接下来所现的场景会令黎穆受到过大刺激,可却不知要如何避免,他只得紧紧攥住黎穆的手,在心中询问他:“你……要不要……”
黎穆回答他:“不用。”
他在心中不动声色般说了这句话,脸上的神色更是显得寡淡,可他耷着耳朵,尾巴垂落谁也看得出他不过是在强装镇定,顾渊仔细想着要如何安慰他,一句话还不曾说出口,眼前厉玉山同众人速死搏斗的场面忽而便不见了。
眼前那么多人如同雾气般消散不见,只剩他们几人面面相觑,顾渊吓了一跳,一把便抓住了黎穆的胳膊,生怕他们最初接触古今石时众人失散的那种事情再度发生。
他等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心中不由觉得奇怪,扭头去看其余几人,众人也是茫然不解,只有越青峰蹙眉说道:“我们所见的,或许是拿着古今石的人想看到的东西。”
古今石此刻在尹千面的手上,而他们猜测尹千面倾慕狼君厉玉山,并厌恶雅泽夫人,他乐于看见雅泽夫人的死,却不想看见厉玉山受到那些正道中人的折磨……这倒也的确说得通。
只是眼下那些人已全部不见,他们究竟要到何处去才能寻找尹千面这个祸害,又如何才能自古今石所造的幻想之中走出去。
他正心中忐忑,眼见着面前除了他们几人外的所有事物都如雾气般扩散开去,而渐渐消散不见,r-u白浓雾中又渐渐凝结出另外一副场景。
越青峰道:“这大约是他想看见的。”
顾渊一时心中紧张,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尹千面想见的,那是否说尹千面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如今场景变换,莫不是尹千面终于想要出现了?
魏麟惊慌不已,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他想看见不想看见的?你们在说什么?”
眼前雾气渐渐散去,他们立于荒郊野外,天色已晚,耳旁隐隐听得见林子中传来野兽的哭嚎,顾渊茫然四顾,问道:“这是哪儿?”
他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有人回答,想来是并没有人知道眼下他们究竟在何处,只有黎穆皱着眉头轻轻嗅了嗅,而后刻意掩饰了自己原来的声音,低声说道:“血腥味。”
顾渊并未觉得空中的气味有什么不同,只能说野兽化妖后的嗅觉仍然异常灵敏,他仍拉着黎穆的手,黎穆低头看了看他,领着众人转头朝着他所察觉的血腥味的方向走去。
这野林子内本万分寂静,只有众人踏在落叶上时窸窣的脚步声,他们走了片刻,渐渐听见了林子深处传来的声响,像是有人因痛苦而在低声喘息,他们也终于明白了黎穆所说的血腥味的由来,有血滴落慎入了覆满落叶的松软泥土中去,再想他们先前所见的光景……莫不是厉玉山伤重后逃到了这个地方?
第83章
黎穆显然加快了脚步, 几乎是小跑着朝着那个方向赶去,可谁都心知肚明,他们所见的不过是当年的往事, 就算他们现今赶过去, 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黎穆忽而顿住脚步,紧随在他身后的顾渊险些一下撞到他身上去, 他一眼瞥见浑身是血的厉玉山扶树喘息,怀中搂着已熟睡的幼子, 他伤得极重, 只怕再也无力移动半步。
黎穆望着他, 张了张唇,喉中哽塞,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厉玉山以剑撑地, 似是想再挣扎着站起身来,顾渊却不免怔然,讶异道:“其风剑还在他手中?”
他说完这句话,忽而觉得自己此时开口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以黎穆现今的心情,他根本就不该开口说话。黎穆却深吸了一口气,语调虽仍显得有些不对, 可更多的却好像是被他的这一句话自低落情绪中拯救出来了一般,匆忙转口说道:“有些奇怪。”
贺潺也说道:“此刻其风剑还在他手中,那后来又是怎么被人夺走的?”
事情好像与他们所想得有些不一样,也来不及他们多加细想, 树林中传来一人脚步声,有人自林间朝着厉玉山走去,这人的模样他们从未见过,一时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只见他面色焦急,快步赶到厉玉山面前,显然是认识厉玉山的。
黎穆压着声音低语道:“尹千面。”
他一言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讶异,几人回首看他,黎穆这才说道:“这是他以前常用的一张皮。”
黎穆毕竟与尹千面朝夕共处那么多年岁,尹千面的事情,他应当极为清楚,众人不加怀疑,只有魏麟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黎穆并未回答他,只是仔细看着场上变化,像是生怕错过遗漏了什么事情,他怀疑父亲的过世与尹千面有莫大的关系,甚至于……他觉得是尹千面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魏麟已然起疑,他本来就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可也只觉得他或许是越青峰与贺潺的朋友,现今想来……此人声音古怪,像是在刻意掩饰声音与姿态,看起来又与顾渊十分亲密,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不由眉头紧锁,抓紧了身侧长剑,甚为警惕,试探着问道:“黎穆?”
黎穆转眼望他,目光冰凉,虽不曾干脆回应,却也算是给了魏麟一个答案。
魏麟后退数步,惊警至极,低声默念数句“果然是你”,而后扭头看了看越青峰与贺潺,高声道:“越掌门,你们竟与这魔头同流合污!”
贺潺还算是好脾气,想缓和事态,便说:“你且听我解释。”
其余如黎穆与越青峰二人,只想看看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麟在此处闹腾,惹他们分心心烦,黎穆本就心情低落,更是无缘无故生起了一股怒火来,幸而有顾渊抓着他,否则只怕他早已对魏麟动了手。
魏麟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贺潺又搬出方才劝说魏麟的法子,道:“再多恩怨,待离开此处后再解决不迟。”
可这办法这回却毫无用处了,魏麟怒道:“他杀了我父亲!”
越青峰却忽而开口冷冷说道:“你父亲杀了他父母。”
方才发生的事情还在宛若历历在目,亲眼所见的震撼一时难以从心中排遣。魏麟早已怀疑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太过令人不齿,这恰是他心中的软肋,此刻听越青峰提起,更加觉得苦痛不堪,他记得幼时黎穆在宴席上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种血腥可怖的场景几乎成了他童年没晚必经的噩梦,他甚至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只觉得黎穆比他要幸运万分,至少厉玉山与雅泽夫人去世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
魏麟只能勉强为自己复仇的举止辩解:“为父报仇本是天经地义。”
越青峰道:“他也是为父母复仇。”
再之前呢?厉玉山最初虽是做下不少恶事的魔头,可雅泽夫人却是无辜的啊,她教他向善,他也的确放下了自己的剑,竭力为自己当初过错赎罪。而正道口口声声说着众生平等,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真的有妖修回头了,他们却对他穷追不舍,早已忘记了他们最初的想法,只想着如何杀死他们。
魏麟本就在此中摇摆不定,亲眼见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他越发动摇,越青峰适时开口,责问他:“你已看到了你父亲所做的事情,你说,黎穆难道做错了吗?”
没错。
魏麟心中有个声音小声说道,而这声音越来越大,他不知所措,亦不知要如何去做。他手中的剑已渐渐垂落下来,忽而又想起这些年,他四处追着黎穆想为父报仇,黎穆本有无数次杀死他的机会,却从未对他动过手,甚至连打伤他的次数也是极少的。
黎穆或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故而不肯一错再错,这才数次对他手下留情。
顾渊忽而开口道:“有些事你或许不会相信,可若是你愿意听,我可以向你解释。”
那件事里,黎穆虽算不得全然无辜,可至少也是坦荡,他愿意将缘由解释给魏麟听,自然也希望魏麟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能够原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