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吞,灵智者的神思海域极其复杂,兴许有一日可见一人手起刀落斩毫不留情斩下头颅,可那人亦会转身洗去鲜血,为路旁的乞童送过一碗米粥。正是因为天下事物不可分得黑白对错,才造就了三千凡世,芸芸众生。”
陆英望着他,声线低哑,“然,汝所见到得苍帝与涟铮,却各占了天下的极善与极恶,神魂离析,又怎算是完整灵者?我毕生所愿,便是让苍帝以神祇之身重见天日,你可知该如何做?”
陆英凝望着云吞,目光温和中带着经年过往的隐忍不发。
陆英要的回答在云吞唇边呼之便来,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短短的几个字像是有千斤重担,坠着他的心口使劲往下落,落到云吞不敢去窥视的地方。
极恶与极善……云吞听见胸口砰砰砰的疯狂跳动,谁是极恶,谁是极善?云吞不知道,他的心中从未有过这般动荡。
“该怎么做。”云吞艰涩的问出来。
陆英深深看着他,“你明白的。”
云吞抬头反驳,“可,可他们明明不一样,几乎完全不同——”
涟铮会笑,涟铮不会让他觉得触手也碰不到,不会离他那么远,而那个人……苍歧却会。
陆英道,“将来你会看清楚的。”他说罢,深深一叹,“还记得昨日我赶来时帝君的情况吗。”
猩红的眸色,狰狞的神情,云吞怕是想忘都忘不了。
“帝君的身上有燎骨之毒,只有等神魄归一,我才能替他解毒。”陆英道。
毒……是涟铮所说的受了重伤,发作起来生死不能,宛如剜心碎骨的那伤吗。
云吞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怎么说。
陆英笑了下,伸手摸摸他的头,撤去静音决,将花灏羽和温缘招至身前来,“你们三个能来到这里算是与此事颇有缘分,如今我且问你们,可否愿意拜我为师,归我忍冬神府门下。”
笕忧仙岛上有多少求学而来的小妖凡人都是为了能一得忍冬神君垂青亲教,本以为在岛上见一眼陆英便是奢求,更别说能拜入陆英门下。
三人心中皆是一喜。
与云吞和花灏羽不同,温缘喜后立刻便忐忑起来,拽着衣角,眼巴巴瞅着陆英道,“我什么都不会,也、也可以吗?”
陆英点头微笑,“心至诚,事自成,”
温缘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陆英说了什么。
花灏羽七巧玲珑心,拉着温缘立即跪了下来,与云吞一同朝陆英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白色的银锻将阳光氲的浅薄,几乎能看见一粒粒细小的水雾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朦胧的虹桥上。
洞中有山有水,有世间最好的清茶,清嫩的芽尖刚冒出头,便被摘了下来,随意的晾晒,制作成清苦甘甜一盏茶。
见陆英收了徒弟,阖目养神怡然自得的帝君亲自在冰霜上招来他那清闲时晒的茶叶,颇有兴致的赠给陆英那几个小徒儿,好让他们为师父奉茶。
云吞端着素色茶盏望着里面沉浮的小嫩芽,淡淡青烟自茶中升起,飘入鼻中,有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清香散尽,淡淡的蕴苦滑入喉咙。
他未料到苍帝是个沏茶的个中好手,差点便要再讨一杯,化成小蜗牛泡进去,染上满身茶香。
虽终是拜了陆英,圆了年幼的夙愿,但云吞心中的喜悦被毫不知情的某位帝君饶有兴味的瞧着给冲淡了些,他奉茶之后束手站在陆英身侧,垂着眸子,假装入定心神,观摩脚尖前的那片光景。
陆英脸上有了笑意,见苍歧眸中似映了曦光,朝他稍稍一拜,算是谢过帝君的见证大礼。
两位德高望重,德行高深的神子活了一把年纪可能不清楚凡间到有这么一句话,说的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经年之后,再想起今日的拜师学艺,为君赠茶,陆英不由得掬了一把惶恐泪,这些泪,怕就是当年喝茶收徒喝进脑子里的一捧水。
而那水,还是苍歧帝君亲手所赠,也不知是不是跟着水喝多了,才做下此事。
三人在苍帝洞府待了一日一夜,直到花灏羽耳伤有所缓解,云吞便提出离开之意。
陆英道,“为师也正有此意,七生试比试在即,你三人在此耽搁两日,等出去想必已有人得了桂冠,为师也该出去主持奖勉。”
提起七生试,云吞一顿,下意识朝苍歧看了一眼,男人如墨的目光让云吞没缘由的心中微怔,既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拾掇好自己的情绪,朝苍歧礼貌而矜持的欠了欠身,随着陆英离开了这海底的世外桃源。
不出所料,七生试的最终胜者是徐尧。
潘高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低声道,“抱歉,我们在那里等了你们两日,一直未等到人才不得不离开了。”
温缘瞪他一眼,心中做了决定不愿和这人多说一句。
自古小人不要脸,徐尧捧着锦盒,看了眼云吞等人,面无丝毫愧色,神情倨傲。
温缘忿忿不平,气的脸都红了,十分想变成狐狸给他抓成个猫脸,他正恼着,没听见陆英说了什么,只见拥挤的人群和同窗纷纷看向了他,脸上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艳羡和惊诧之意。
花灏羽轻轻捏了一下温缘,侧身与云吞一同朝陆英恭敬道了句师父。
周围充斥倒吸凉气的声音,温缘骄傲的巴巴瞅着他的师父,瞧见了吗,羡慕死你们。
从众星拱月到湮没人群,徐尧只用了半刻钟便遭受了冷落的滋味,他这点奖励与拜忍冬神君为师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他站在人群之外,冷冷盯着被众星拱月的三个人,咬紧牙关,尝到了一丝屈辱,愤怒的将锦盒摔在地上,挥袖离去。
滚落在尘土之中的云母石满身尘埃,也未被掩盖住潋潋光芒。
从海中回来,云吞便有些受了风寒,咳嗽了好几日也不见转好,躺在床上昏沉睡了几日,脑袋愈发沉重起来。
他一生病,就容易想很多事,头愈疼,便愈想,不消几日,就将自己弄得连床都下不来。小脸烧的通红,眯着眼,唇瓣有些干裂。
见此情景,温缘被吓的火急火燎,连着喂了他好几日的药,才算是看着云吞从高烧变成了低烧。
他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云吞好几日,一心扑在小蜗牛会不会熟了这件事上,就有些忽略了某只大白狐。
一日端着空药碗从房中出来,就在小院中卧着一只房梁那般高的白狐狸,狐狸将毛茸茸的大尾巴和雪山似的后背对着他,正好卧在厨房和寝房之间,将温缘堵在了死角。
白狐狸身侧的石桌上放着一碗药,和他庞大的身躯一比,那药碗还被他的半个r_ou_垫大。
大白狐用细长的指尖百无聊赖的拨着碗边,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就是不肯喝下去。
眼见碗上的热气越来越稀薄,温缘蹲在角落,忍着不知为何泛起的羞赫,说,“花公纸,药凉了。”
大白狐抖了抖耳朵,落寞的仰着巨大的脑袋,望着天空。
“花公纸?”温缘又高声唤。
雪山包没反应,郁郁用蹄子刨地,刨的好像地震了般,轰轰隆隆的。
温缘叫了好几声都不见花灏羽有所反应,望着他那只受了伤的耳朵,心中担忧起来,可是耳伤还未痊愈,所以才听不到的吗,
他想起前几日和花公纸私下做的决定,红着脸,细弱嗡声试探般的哼了句,“灏羽?”
大白狐猛地翻过胖胖的屁股,转过大大的脑袋,尾巴扫掉一排屋檐上的琉璃瓦片,朝院子里小小的人露出个恍若才看见的惊喜笑容。
温缘,“……”
云吞将被子拉高埋住脸颊,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有人唤他。
他动了动沉重的四肢,本以为自己有心无力,却在一睁眼,看见身下漂浮着浩瀚的大海,夕阳浸在水边,将海水染成血红与天际相接。
他朝思暮想的人衣袖翩翩坐在云端,冷冷淡淡的望着他。
“涟铮。”云吞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心中刚有所动,便飘了百米之远。
“你唤的是我,还是他?”涟铮疏离的问。
云吞一愣,唇瓣动了动,垂下眸子,望着脚下海天一片血染的潋滟之色。
他定定道,“你。”
涟铮倏地低低笑出来,神情y-in郁,“可你却要帮着他加害于我!”
“怎会”,云吞急切道,“不会的,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抿了下唇,说,“我已知道了,但我不会,不会……让你消失的。”
他认真的发誓,抬起头,清澈的眸中荡漾着坚定的承诺。
涟铮勾起唇角,形虚影若的朝云吞走了过来,在看到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时,轻轻将云吞抱住了,“我只有你了。”
云吞心中狠狠一疼,想到他的过往,他的毒,他的伤,温声说好。
他任由涟铮抱着,望着他近在眼前透明的身躯,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能看到朦胧交错的影影绰绰,提醒着他他们离的有多近。
云吞正困惑这种感觉,忽见涟铮露出不甘愤怒的表情,渐渐的,他虚白的身影染上了氤氲的墨,墨色似一尾鱼慢慢游上涟铮雪白的衣袍,不消片刻,便从一副清水白莲化作了墨色山水,一头乌黑的长发染上了淡淡旖旎的紫光。
苍歧维持着涟铮的姿势,抱着怀里清瘦的身体,微微凝起眉,温暖的手掌按在云吞的额头,如水的声音低吟,“你出现离魂之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