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燃了室内的烛火,照得明亮又温馨,床褥上犹带那人身上的气息,他便伸手摸了摸,又一寸寸地捻平了。他枯坐了一夜,却掉不下半滴泪水来,心中没有多少难过情绪,却仿佛抽空了大半的身体。待日光终于照入、烛火燃尽,便恍然惊醒般,站起了身,去寻那皇甫庆。
皇甫庆亦变了许多,竖起了浑身的刺,看似坚强却颇为软弱,白明玄为皇甫庆披上了厚实的外套,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方才转身离开。
小院里又挂起了满院的灯笼,白明玄待皇甫庆,总有三分歉意,便想着能弥补一分就是一分,终究陪不了多少日子,但当被贯穿的一刹那,身体的本能却非迎合而是推拒,黑暗中出现了皇甫玄的脸,皇甫玄的脸却在此刻与皇甫庆重合,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恨意,仿佛在道:“早就知晓,你二人有j-ian情,我尸骨未寒,你二人却搅在了一起。”
白明玄说不出话来,便只能直直地盯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止不住落泪——分明是你一心赴死,却走不干净,扰得人心神不宁。
荒 y- ín 的时日过了些日子,暗中的布置亦做得差不多,皇甫庆寻得了线索灭了白海棠在外最大的据点,他亦从伤悲中走出,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本该再拖延些时日,白明玄却不想拖延了,在频繁的r_ou_欲中,在皇甫庆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总会有种莫名的错觉。他早就答应了皇甫玄,会杀了白海棠,亦曾许诺会随他走。
他不需要遗忘掉过往,亦不愿做那旧情复燃之事,便将计划提前,为皇甫庆铺一条康庄大路。
白明玄一直很好奇,南三直为何会背弃他多年教导,成了白海棠的棋子,直到他获悉了南三直对苏风溪的暗恋,一切便似乎有了理由。
南三直清楚地知道,有皇甫庆在,苏风溪是不可能喜欢他的,倒不如听白海棠的建议,暗中搅和一二,叫苏风溪与皇甫庆彻底决裂——纵使他得不到他,亦不想他与他喜爱之人在一起。那一坛坛酒,不带醋意,却带着致命的恶意。他不希望皇甫庆去死,却希望皇甫庆过得坎坷。
白明玄用苏风溪的x_ing命,轻易叫南三直反水为他驱使,又故意做出了不合的姿态,所有的棋子都摆在棋局之上。南三直流露出想走的意愿,又将所谓真相告知了皇甫庆。
幕后之人从来都没有别人,唯有白明玄一人,白明玄惯会玩弄人心,他心中对皇甫玄有恨,亦觉得如此做颇有趣,便造就了众人的悲剧。孟昀和皇甫玄的死都与白明玄脱不了干系,他不过是披着一层善意的人皮。之所以不杀皇甫庆,亦有十分有理的理由,那便是白明玄终于发觉,他是喜欢皇甫庆的,便除去了皇甫玄,好与他长相厮守在一起,又编造了所谓海棠花的幕后之人,为的只是哄骗皇甫庆,告知他大仇已报。
条条桩桩,说得漏洞百出,却颇有道理,而说出这番话的是即将离开的为他所信的南三直,白明玄没理由要害自己,若南三直是他人的棋子,如此坦荡荡,却又不像。
南三直为了活命,将一切的真相都告知予皇甫庆,皇甫庆信了七八分,再去探寻,什么也查不出,便信了九分。
剩下的一分,便是最终相见时,白明玄脸上的表情足够取信。
皇甫庆已陷入一个惯x_ing的误区,仿佛所有人都会背弃于他,所有人都会捅刀害他,他见了白明玄,便十足地相信,这一切都是他主使的,是他毁了他与他爹的一辈子。他不愿相信,幕后还有他人暗中窥伺,仍有他无法触及的隐秘。
白明玄细细地擦拭着断情刀,这把刀前身唤作温柔,材料亦是他亲自给的那铸剑师父,他本想将这把刀送给皇甫庆做生辰礼物,却不想南三直失了碧游剑,盯上了这把刀。
他是最好的戏子,他亦最懂得皇甫庆的弱点与恐惧,便由他来演完这最后的一出戏。
他将刀比在皇甫庆的脸上,皇甫庆的呼吸却无一丝变化,原来皇甫庆亦清楚,他是不会杀了他,但他却需要皇甫庆杀了他,便刻意用言语撩拨对方纤细的神经,漫不经心又高傲放纵。
纵使酒中掺杂了致幻的药剂,纵使白明玄承认了所有的罪与孽,抵在胸口的剑依旧是软绵绵的——仿佛不带一丝杀气。
白明玄浅浅地笑着、细细地等着,便终于等来了胸口传来的痛意,一寸、两寸,干净利落地捅进了心窝。
“庆儿,你长得那么高了。”
皇甫庆拔出了剑,归剑入鞘,别过了身去,白明玄一时觉得颇为好笑,这对父子,总有些口是心非,便干脆笑了出来。
待笑够了,便道出了最后一句台词:“庆儿,你喜欢我么?”
这句话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为他多争取些时间罢了,眼前却莫名闪过些许早该遗忘的画面,已到了嘴边的“我喜欢你”,却变成了小声的呢喃:“我爱你呀。”
皇甫庆久久未曾回话,白明玄的嘴角渗出了艳红的血,他的意识越发模糊,终究坠入黑暗,亦错过了皇甫庆的那一句:“我爱你。”
黑暗中不断下坠,却硬生生止住了再坠入的趋势,万般疼痛蔓延全身,撕扯着拉拔着不叫人奔向死亡,眼皮粘得发紧,鼻尖却闻到了中药的味道。
白明玄动了动手指,下一瞬却被握紧,白海棠轻快地说道:“我带你回来了,忘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从今以后,这山谷有你有我,亦不寂寞。”
白明玄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明玄的身子渐好,便提出去药Cao园散心,白海棠亦不拦他,白明玄每日都要在药Cao园消磨数个时辰的时光,终于搭好了想要的毒药——那是穿肠的毒,无药可救。
毒药发作,白海棠却甘愿耗费功力来救,白明玄端坐在床上,白海棠的手一直源源不断地传输着内力,他低垂下眼睑,明知故问:“你为何要救我?”
“你是我唯一的血脉,是我的亲子,我自然要救。”
“那你为何百般折磨于我,叫我一生不得所爱?”
“外界的诱惑那么多,若不让你伤得彻底,你怎会绝了想出去的心思,安心陪我待在这魔教中。”
“若你早与我说明,我便会早日归来,何必徒增如此多的罪孽。”
“你出谷时,我便说过,叫你吸了那皇甫玄的内力,以长生不老延年益寿,如今你虽中了剧毒,但我渡过去半身功力,总能保住你的命,你与我便可在这山谷中,永远相伴了。”
白明玄睁开眼,却发觉眼前已渐渐变亮,竟模糊地看出了些许影子,讥讽的话语,到底换成了别的:“你许是太寂寞了。”
“是啊,我拿皇甫家的子孙消磨时光了数百年,到头来,到底不如亲子来得好些。”
“爹?”白明玄轻声唤
“我在。”白海棠笑吟吟地答。
“我记得,你一直想求死。”
“如今有了你,我便不想去死了。”
“我却想杀了你,你若不死,我如何对得起皇甫玄。”
“你如今身上没有丝毫的气力,又如何能杀得了我。”
“爹,”白明玄的声线骤然变得虚弱绵软,“若你此刻松开手止住传功,我便会死,对不对?”
白海棠的声音犹带笑意,他答道:“对。”
“我叫南三直联系了苍家兄弟,他们一行人已闯入山谷,外头的人,这时候该杀得干净了。”
“用洛林的脸做的交换?你倒是早就有所谋划。”
“是爹教导得好,你教会了我总要留些底牌,不知在哪一天,便会得用。”
“那你是想叫他们闯入这间卧室,杀了爹么?”
“我知晓爹不那么容易死,亦有三寸不烂之舌,可动人心,便嘱托了南三直,直接在院外点火,烧成灰烬,总能死了吧?”
“你倒是狠心。”
“同爹相比,我自然是狠心的,爹爹一心想救我,不愿移动分毫,我却想拖着你一起去死。”
“你就那么喜欢皇甫玄,喜欢到要一次又一次地杀爹?”
“爹你还不是一样,喜欢那皇甫真喜欢得紧,都过了多少年,依旧捧着执念,不愿放过自己。”
“我已然想开了,只是你不愿度我一次罢了。”
言语间,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门外,烟尘钻入室内,激得人本能地咳嗽,白海棠却没有移动分毫,手掌依旧贴在白明玄的后背上。
“吾儿,你真是伤透了爹的心。”
“你若想离开,立刻便能离开,不必再多言。”
“你是想杀了我,好全了皇甫玄的心愿,再叫皇甫庆得了所谓自由?”
“我想杀你,因为我想叫你死,外因纵有诸多,想叫你去死的心才是真的。”
“我还真是……难过啊。”
虽是这么说着,白海棠却依旧不动分毫,还是不停地渡着内力,火依然烧到了床帏,照得二人的脸颊通红,白海棠猛地松开了手,白明玄心中一惊,以为白海棠正欲转身离开——他当然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亦在害怕,那些人杀不了白海棠。
白明玄胸口骤疼,正欲吐血,唇上却覆上了一层冰凉的温度,有腥甜的凉物渡进了他的口腔,又被白海棠强硬地喂到了他的嘴里。
恰在此时,齿轮的转动声响起,靠床的墙壁骤然后塌露出内里的地道来,南三直自地道中走出,神色恭谨。
白海棠将白明玄抱起递到了南三直的怀里,又伸手捏了捏白明玄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