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我:“弟弟。”
眼前画面骤然散去,突兀的一片红与黑,伴随着嘈杂的声响和苏风溪的一句似悲愤似解脱的轻喃,他说——我们走不掉了。
…………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我偏过头,发觉苍牧正背对着我,倒一杯暖茶。他身影未动,只是开口道:“醒了?可是做了噩梦?”
“我又晕倒了?”我揉了揉眉心,一时之间宛若还在梦中,久久不能抽身。
“教主魔功隐有入魔的危险,还望教主多加小心。”他转过身,将茶水递在我的面前,极为贴心地凑到我的嘴边。
我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等待比武结束,便可以消停几年,待魔功稳定后,再做其他计较。”
“如果这次比武结束,教主可愿放弃双修,归隐山林。”他突兀地这么说,但尚未等到我的回复,又道,“是我逾越了,教主春秋正茂,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又岂会做退隐的打算。”
他堵住我将要说出的话语,尽管我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想要脱口而出的,究竟是什么。
室内静谧了一会儿,外面的佣人来报,说司徒宣来了,问我见不见。
这倒是新鲜事了,司徒宣一贯对我避让得很,过来主动要见我,倒是第一次。
苍牧想要离开,我抓着他的手,不叫他走。我依靠在床头,苍牧立在床侧,见那司徒宣推开了房门,缓步走到我的身边。许是外面的太阳太过刺眼,司徒宣的身影竟然有了些许高大的味道——不像他一贯表露出的软弱,倒有了几分男儿的担当。
但当他凑近了,我又觉得刚刚看到的,不过是错觉,因为司徒宣的脸上还有尚未擦干的泪痕,他进了门,目光落在我抓着苍牧的手上,神色有些凄然。
“教主多日未来,缘是有了新欢。”
“噗。”
原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演技未免太好,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是真的在争风吃醋。但我同他积怨已久,他做出这副姿态,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恶心、心里不舒坦罢了,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或许他有求于我。
我捏了捏苍牧有些微紧的手——他许是吃味了,一言不发,掌心却绷了起来。
“你有事说事,莫要绕些圈子。”
“教主那日毁了我一坛花,想向教主再讨要一盆,不知可否?”
“你要讨哪里的花?”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面上不显,便干脆问他。
他转过头,看向我门后刚搬来不久的海棠花,露齿而笑,指着它便道:“那盆便好。”
我看那盆海棠花觉得有些陌生,但司徒宣喜欢的,我是不愿意给的,随意运了掌风,那盆海棠花应声而碎,花瓣垂到了泥土里。
“碎了,换一盆吧。”
“我喜欢的只有那一盆,教主毁了,我亦不会换。”他说得似有深意,不单指花,更像指人。
我心里觉得腻歪,便挥了挥手,道:“不想换花,便退下吧,以后无事不要再来寻我。”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似是扰得我心情不豫,便赢了一次似的,转身便走了。
苍牧想去收拾那地上的碎片,我抓紧了他的手,不叫他走,只道:“陪我再睡一会儿。”
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叹息似的上了床:“那便睡一会儿吧。”
第28章
日子拖了又拖,还是到了我同苍穹约战的那一天。距离决战之日前三天,苍穹来信,变更决斗地点,约在了魔教的断情峰,缘由是武林正道早已设下埋伏,准备趁着我与苍穹决斗力竭,轮番上阵绞杀屠魔。
往年不是没有这类临时变更地点的例子,倘若武林正道盟主和魔教教主关系实在太好,不愿意你死我活,便会尽全力,留下对方一条x_ing命。
但这事苍穹做出来,我只觉得奇怪,毕竟多年前他看我的那一眼,乃是刻骨铭心之恨。我不太相信,他会发出这样的帖子。
不过在魔教断情峰比武,总是知根知底,我若想放水一些不伤他x_ing命,也少了很多眼睛。
并非我轻敌,而是不过数日,我的魔功又突破了,已经到了第三十八层。我开始相信,我许是个天才,因为在我爹和历任魔教的手札上,从来都没有见过我这样的速度。魔功突破的事我没有同他人说过,苏风溪是碰不到,苍牧则是不想叫他烦心。
这一等便到了约定的当日,我遣散了魔教的教众,多开了三倍的银钱,叫他们痛快出去玩玩,等尘埃落定再回来,又让苏风溪送司徒宣一并去恶人谷避难,司徒宣却哭得梨花带雨,抓着我的手说不离开,那姿态真真是情真意切,惹人怜爱。
我有些不耐烦,只道:“你留这里作甚,说了叫你离开,不要再哭了。”
“我想见教主得胜归来,我在自己院子里待着,离断情峰又那么远,教主若是担忧,就叫右护法守着我便是。”司徒宣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我反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他若是有些许计较,总该表面功夫再装一装,不至于如此明显。
我转过身去看苏风溪,他站在门边的y-in影里,像一道失去光亮的影,他瞧着我,无悲无喜,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便突然心如刀割,急忙别过了脸,问他:“你要护着那司徒宣?”
“是,我要护着他的。”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答道。
“那好,那你便护着他吧。”我有些意兴阑珊,我一直坚持的东西、在意的东西、喜欢的东西,像是一下子碎得干净。
我打开了门,门扉挡住了苏风溪的身影,夕阳洒在我的身上,莫名悲凉。
“倘若真那么喜欢,你就带他离开,以后也不用回来了。一个被我玩腻的炉鼎,一个早就不中用的属下,强留也没有必要。”
我等了几息,苏风溪没有说话,司徒宣亦然,顿觉无趣,索x_ing拂袖而去。
“苍牧。”
我唤着他的名字,他却不像往日那般出现,不知去了哪里。我是不愿意想他是去见苍穹了。但他非要去见,我似乎也没什么能指责他的,毕竟血浓于水,那是他亲弟弟。
这念头在大脑里转了一圈,我便发觉我的魔功的副作用是真的见好了,竟然能讲几分道理了,之前也是魔怔了,局限于几人的情爱之中,险些失了本心。
当下,首要做的,自然是要去打赢这场约战,对苍穹威逼利诱,结下短暂的盟约,再干脆退隐山林,同苍牧过些安生日子。
至于魔教——也该是把左护法唤回来了,据说他的温柔刀已经练到极致,想法子废了苍穹几年武功,再叫左护法替我守几年魔教,应无大碍。
一旦想卸下责任,之后的路规划起来竟格外顺畅,我回了房,却在床上瞧见了苍牧——他竟然没有去寻他的弟弟,而且浑身赤裸着,躺在了我的床上。
血气翻涌,双目赤红,一夜颠鸾倒凤。
第二日,苍牧为我亲自穿上了衣裳,我便笑他:“上一次你为我穿衣,还是十多年的事了。”
他面色不变,帮我系上了腰带,只道:“教主竟然长这么大了。”
“是啊,很大很大了。”我拿腔作调揶揄他,又道,“记得那时,我若去捉麻雀,你便会说,庆儿加油的。”
他沉默不语,我拿手去扯他的衣袖,拉着轻轻摇晃。
“庆儿,加油。”
他终究是妥协了。
我也终于确定,他是真的喜欢我。
我吻了吻他的嘴唇,笑着说:“我会赢的,答应你的也会做到,不会伤他,你等我回来,有要紧的事同你说。”
他像是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的心里却格外快活,像是一直找不到的东西,终于攥到了手心里。
我转过身,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提气便出了院子,去应这场宿命之战了。
第29章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日的阳光,明媚而绚烂。
我踩着树冠,从院子里一路赶到断情崖边,苍穹转过了身,我看到了一张同苍牧有五分相似的脸。我们拔出了剑,开始对阵,他的剑术要比我好一些,我应对有些吃力。但我的魔功绵延不绝,在连续对战三天三夜后,他的剑锋已带了疲惫之意,我却越战越勇,剑风划破了他白色的衣衫。
他的眼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慌乱,我心下安定,在一次短兵交接后,后退了数十步,朗声道:“我答应了你哥哥,此次比武,点到为止,不会伤你x_ing命。不如就此休战,握手言和,也别叫他难过。”
“你这魔头,休要叫我束手就擒,我习武多年,为的就是今日与你一战。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决计不会有第三条道来。”
话音刚落,他便又提气冲上前,刀刀更显凌厉,逼迫我不断躲闪。我躲了一会儿,着实觉得恼怒起来,便也用上了十成的魔功,准备将他拿下,强行中止这场决战。
这样又打了三个时辰,我举剑刺向了他的手腕,逼迫他弃掉了手中的剑。剑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我的剑指在了他的胸口,他神色有些颓然。
我没有料想过,赢得竟然如此容易,许是天道酬勤,我到底更胜一筹。
“你既已输了,便不要再作挣扎,同我回去见你哥便是。”
他点了点头,竟有些许乖巧的模样,我心中狐疑,但到底愿意退让一步,作势便要收回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