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这偌大的魔教中独自生活,好不容易交个朋友,那朋友显然也不怎么尽心,许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许是出于对幼弟想念的移情,苍牧便对这孩子多上了几分心。
他伤口渐好,偶尔也能扶着墙下来走上几步,有一日他扶着墙多走了几步,恰好看到那小孩蹲在灶前正在添柴,烟气很重,小孩时不时地抬起袖子擦一把眼睛,轻声嘟囔些什么。苍牧蹙起了眉,便道:“莫要多费事了。”
那小孩转过身,脸上蹭了好几块黑,却直接怼了苍牧:“我若不费事,你从哪里有药和吃的?”
苍牧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此刻亦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得叫个孩子为他忙前忙后,道谢的话语绕在嘴边一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待他病好,定当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好叫他不那么孤单。苍牧下定了决心,便准备转身回房,那孩子却像身后有眼睛似的,抬手扔了一块柴后,便站直身小跑着过来了,脸上依旧是嫌弃的,只道:“我送你回去。”
苍牧便笑着点了点头,只看这小孩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裤腿,“带”着自己向前走,一段不长的路,小孩走得极慢,走几步便停下来,仰起头一本正经地问苍牧:“大叔,你累不累啊。”
苍牧便抬起手,点一点小孩的额头:“叫大哥,我没那么老。”
小孩却不叫什么大哥,干脆叫起来了名字,一句又一句“苍牧”,隔几个瞬息,便会在院落中响起。
苍牧便这样回了房间上了床褥,小孩熟稔地扯了被子盖在了苍牧的身上,转身又取了熬好的药,送了过来。
苍牧喝着药,只盯着小孩看,看得对方混身不自在,在小凳上蹭了蹭屁股。一碗药喝过了,苍牧便拉着小孩聊家常,从每日干些什么,聊到以后想做什么。
小孩晃动着腿,脆生生地答:“以后要当一个大侠,每天出去玩儿。”
苍牧想告诉小孩,大侠没办法每天都出去玩儿,行侠仗义更多的是责任与担当,但他却不愿意告知小孩真相了。
他想着,若他病好了,小孩以后还想当个四处玩儿的大侠,他自可以帮他实现梦想,那些责任与担当他做便是,护一个孩子四处玩儿,总能做到的。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苍牧的病终于大好了,内力虽然没有恢复一二,但院中的琐事他都可以上手了。那孩子倒也实诚,确定了苍牧没事后,每日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只等着苍牧做好早饭,再唤他起来。
苍牧察觉到这院落中几乎没有暗卫和守卫,但若要离开魔教,还是等内力恢复好了,再更稳妥一些,他便住在了这个院落里,每日给小孩做做饭,再陪他玩儿一玩儿。
他本以为他是个勤快的x_ing子,相处下来,才发现那孩子懒得不行,每日叫他起床,要叫满三次,吃饭的时候亦闭着眼睛,甚至不爱下床,还要人喂,之前数十日的勤快身影,仿佛是苍牧一人的错觉。
苍牧便宠着这孩子,为他做饭陪他玩儿,发现院落中没什么r_ou_食,便冒险去了后山打些野味回来,一路小心掩盖痕迹,待到了院落,却见小孩站在雪中,小脸小手俱冻得通红。
见苍牧回来了,小孩亦不言不语,只是哈了气,躲了躲脚,便钻回了自己房里,苍牧却在那一瞬间知晓了小孩为什么站在这里,他是怕他偷偷走了不再回来,便一定要在门口等。
那天晚上,苍牧为小孩做了烤麻雀,小孩吃得很香,还嚷嚷着明天要一起去烤麻雀,苍牧自然答应了,第二日便想带小孩上山。
那孩子却赖床不起,苍牧没法子,只得帮人换好了衣服,想了想,又干脆拿被子将人裹了起来,提了刚刚有的内力,纵身向后山赶去。
路走了一半,那孩子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醒来,抬眼见了苍牧,也不觉得很惊讶的样子,从被子里钻出了一只手,伸平了,只道:“飞起来啦。”
苍牧心下一软,便也笑道:“哥哥带你飞。”
两人飞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目的地,苍牧解开了被子,又拿了披风给小孩系好,小孩睡足了,精神头极好,又嚷着要抓麻雀。
苍牧便将备好的大网和饲料一一拿出来,教小孩如何抓麻雀,这一日收获颇丰,竟然抓了四只麻雀,小孩亦玩儿得极为高兴,他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叫苍牧想起了自家的弟弟。
算算时日,亦快到了幼弟的生辰,或许他该离开了。
4
苍牧流露出了想要离开的意思,那小孩也不见多难过,照常吃吃喝喝笑笑,若是寻常孩子,苍牧便会真的相信是小孩子看不懂他的暗示,对于这个孩子,要么是真的不在意,要么便是故作镇定。苍牧不觉得小孩深沉,反倒是觉得这孩子叫人心疼,他便一夜又一夜拖延着,只希望能多陪小孩一些时日。
冬日渐渐过去,正是春暖花开好时光,小孩依旧爱赖床,却也能放心赖床了。苍牧极为熟稔地将人换好衣服,又抱着小孩出去玩儿,那孩子便蹭了蹭苍牧的心口,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又在半空中醒来,伸长了手。
苍牧心中一暖,便道:“以后我教你轻功,你想飞,便可以尽情飞。”
“喂,苍牧,”小孩却气得鼓起了脸,很不高兴的模样,苍牧低下头,听那小孩又说道,“我学会了轻功,你就不抱着我飞了么?”
他本该训斥这孩子太过黏人,没有男子气概,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哄劝:“无论何时何地,你想要我抱着你飞,我都会抱着你的。”
像是把全部的温柔都给了这个小孩子,自家弟弟若是看到了,许会闹得慌。
小孩便也高兴了,埋着脸蹭了蹭,又道:“苍牧,你可真是个好人。”
如一叶障目,固有的印象下,纵使发现些蛛丝马迹,也下意识地忽略下去,总以为孩童便是天真无邪,他便是固有的模样。
苍牧拖延了数十日,还是向小孩简单告知了真相,只道自己必须离开,去见幼弟。
那小孩只用圆滚滚的眼睛盯着苍牧,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离开,便离开吧,我才不稀罕~”
最后一字偏生n_ai里n_ai气的,带着一点孩童的娇憨,让人的心都萌化了,苍牧便伸出手,狠狠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待我看完幼弟,便会回来。”
“你回来做甚?”虽是这么说着,小孩却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回来自然是陪你玩的,”苍牧答道,又极为自然地说了下去,“待我回来,便可以再陪你一段时日。”
小孩却偏过头,声线中亦带了哭腔:“回来又有什么用,不是还要走?”
“若你舍得下你的父亲,舍得离开魔教,待我回来,我便带你走。”苍牧终是顺从本心,道出了这句话。
“走,去哪里?”小孩仰着头,眼中满含着期盼。
“去江湖,你当我的小书童,我带你看遍江湖美景,你可愿意?”
“那就说定了,你回来,可要带我走啊。”小孩虽然答应了,却低下了头,叫苍牧看不见他的表情。
苍牧亦没有注意,他想的是如何能尽快赶回苍家,再尽快赶回来,好尽快带着小孩离开这里,叫他过上舒心安稳的日子。
5.
苍牧顺利赶回了苍家,弟弟和记忆中一样可爱,缠着他要礼物,苍牧便送了弟弟路上买的点心,他本不欲向家人提及在魔教的过往,却不想父亲竟对他这一段经历极为清楚。
苍父叫苍牧重返魔教,设法夺取魔教的魔功带回苍家,苍牧面上答应了,心底却极为不齿。魔功如何修炼,他亦有所耳闻,苍家身为名门正道,固然可以行权益之计,亦不能如此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他对这偌大的苍家感到失望和厌烦,自然也不怎么想听他爹的,虽然应下了这个命令,心底却打定了主意,回去便带着小孩出去云游四海,每年回来待上几日便走,江湖纷争,与他无关。苍牧本不该是这种不负责任的x_ing子,但他冷眼旁观,家族中人待他明面上是友好期冀,实则是防备疏离的。
他不知这是因何缘由,亦不想知晓,他恩师曾叫他难得糊涂,他便刻意装傻,不叫自己去想太多。临行时,苍父犹豫良久,还是告知了苍牧一个秘密,若在魔教中遇到了难处,可以寻人拿一坛海棠花,放在门口,自会有人相助。苍牧低头答是,再问那海棠花背后之人是何方势力,苍父却不愿说了。
苍牧就此离开了苍家,上魔教时,怀里还揣了几串艳红的糖葫芦,顺利潜入魔教,他心心念念的小孩却不在院内。他亦不太敢深入魔教寻人,便也站在门口处,等着那孩子回来。
这一等便是数个时辰,天暗了下去,手中的糖葫芦亦化得不成样子,小孩跨进了门,心情很好的样子,手中还捧着香甜的栗子。
待进了门,瞧见了苍牧,小孩显然愣了一下,呆呆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苍牧点了点头,盯着小孩手中的栗子,问道,“谁送你的栗子?”
“白哥哥啊,”小孩无知无觉地回答,笑得开心极了,“我喜欢吃,白哥哥就都给我啦。”
“嗯,那很好。”苍牧亦跟着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中化得差不多的糖葫芦,正打算扔掉,却听见那孩子说:“这糖葫芦是给我的么?”
“化了。”
“化了我也要,”小孩说着,便伸出了白胖的手,“你给我的东西,我都要。”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掩盖不住嘴角的笑,苍牧只道:“这个坏了的给哥哥吃,你等等我,我去山下买一串新的给你。”
小孩抿了一下嘴唇,三步并作两步,抓紧了苍牧的裤腿:“你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