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坐在神庙内的摇椅上,身体因为投影的缘故显得有几分虚幻,但身上气势分毫不减。陈羡词每见临诀一次, 都要感叹自己当年跟对了人,同时佩服一下自己当年的先见之明。他原本只是铸剑山庄中被收养的众多孤儿之一,却因天资聪颖,好几年前就被庄主从那一拨人中区分开来单独培养, 因而他早早就知道了庄主的另一个身份,早早就和山庄里那一拨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庄主, 您吩咐的事儿都办好了。”陈羡词对着临诀道:“这两天我教会了临河镇的村民各种整治低阶行尸的法子,还教他们挑几个人到附近的村庄城镇传授,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些凡人就再也不用怕行尸这种东西了。”
临诀一抬下巴, 赞道:“不错,明天继续北上。”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遇上实在太蠢的,不必多费唇舌, 死了就死了。”
陈羡词闻言肃然道:“其实那些百姓都很淳朴,知道我能帮他们赶走行尸,都很感激我,就算有几个不识趣的,也都被其他人赶走了。”他生得年轻俊俏,肤色又白净,这样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倒是和廉贞有几分相似。
临诀沉默了片刻,问他:“你这一路上,可看见过一位身着白衣的道长?”
陈羡词微微一愣。只听临诀又道:“他叫连真,人长得好,脾气也好。”
陈羡词摇摇头。
临诀似乎有些失望,语气冷淡了下来,“行了,回去吧!”
陈羡词不知哪里惹了庄主生气,只好面色惴惴地退下了。待他下山后,那片投影便消失了。
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临河镇。回到临河镇自己的居所后,他又做贼似的往外偷偷瞄了瞄,然后冲着怀里道:“朱姐姐,那位神君走了吗?”
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怀里一株火红的重瓣朱槿,那妍丽的花瓣微微颤动,传出朱槿柔和的女声,“放心,他已经走了。”
闻言,陈羡词大大松了口气,就在他刚刚,他走出临河镇时,一直感觉到有个人在后面跟着他,吓得他头也不敢回,直到见了庄主才安定下来,幸好幸好他撑住了,要是刚刚不小心露出破绽,被那位神君发现了,自己非被庄主削了不可。
他在屋里灌了一大口水,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水渍,对朱槿道:“庄主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位神君啊,我可从来没见他用心到这个地步。”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陈羡词心里又打起了鼓,不晓得自己又是有哪里说错话了。
不久后,只听朱槿冷冷道:“主人只是骗骗他,不会当真的。”
骗!陈羡词吓了一跳,朱槿是庄主身边最亲近的人,连傅绥在庄主跟前都没她有分量,她说的话,肯定是不会有假的。这么说,从头到尾,庄主都是在演戏?
“要真是这样,那……那廉贞星君也太可怜了……”陈羡词不知不觉说了出来,但立刻他就后悔了,因为听完他这句话,朱槿的反应变得十分激烈。
她厉声道:“他可怜?那是他活该!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把主人的心……”
心?陈羡词捂住了嘴巴,虽然朱槿那句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但是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幸好如今在他怀里的只是朱槿用来传音的工具,并不是朱槿本身,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镇定。
朱槿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淡淡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多管。”
“是是。”陈羡词早盼着她说出这句话了,闻言立刻点头称是。
屋内顿时又陷入了寂静之中,而放在陈羡词怀里的那株花,缓缓收拢了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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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贞在陈羡词下山之前就离开了,那座极乐山以及呆在山上的临诀都只是一道投影,感知能力远远低于本体,呆在山上的临诀不知道,他对陈羡词说的那番话,都被廉贞听了去。
正是因为听了那番话,他此刻心里乱成一团,临诀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改变他的认知?当他以为他是个恶人时,他总是令他频频生出好感,当他以为他对界内的百姓毫不在意时,他却早就派人向百姓传授自救的法子。
事到如今,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临诀了。
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他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遂转身回了他之前呆过的那几个村镇。被他点化出来的几个童子还呆在那里,他把在临河镇见到的那些抵抗行尸的方法教给了他们,再让他们教授给那些百姓,这种凡人也能用的法子无疑令那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惶惶不安的百姓安心了不少。
廉贞站在街上,见那些百姓欢呼雀跃地奔走相告的模样,目光柔和了几分。
乡下村镇比不得大城防卫严密,遭到行尸侵害的机会也越大,廉贞在附近停留了几日,就地摘了树叶折成飞鸟散到界内各地,这些绿叶折成的飞鸟遇到人烟密集之地就会停下散开,将叶片上对付行尸的方法扩散到各个地方。
见到界内各个地方城镇都收到了飞鸟上的法子,廉贞心中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离开这片贫瘠的村庄,前往最近的一个大城。
凡人要快马行上好几日才能到的地方,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之隔。
等廉贞在那处大城的城郊处显出身形,远远看清城门上写着的“定海”二字时,不由怔了怔。
这是他和临诀最初相识的地方。至今过了不到两个月,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好似隔了一世。
他定了定神,抬脚往定海城里走。
同一个多月前相比,如今定海城的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城外甚至围了许多流民。
廉贞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人又生得俊美贵气,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看着就像是上京来的大人物,守城的官兵不知其身份,也不愿招惹,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让他入城了,但他身后的那些流民,待遇就没这么好了。
廉贞神识一扫,便见到他身后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在太阳底下被守城的士兵拿着绳子绑着手,十人一列立在城外的阳光下暴晒。
好在如今已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就算是叫正午的太阳多晒会儿也不碍事。
因而这些被绳子绑着的百姓脸上倒看不见多少不满,只有一个渴极了,忍不住向守城的官兵讨点水喝。
廉贞见到那官兵点了点头,随后那个满身风尘的人就被带到了城门口的一张八仙桌旁。
那桌上摆着一个放水的木桶,旁边站着一个守城兵,廉贞看得出这个守在水桶旁的士兵明显身怀内力,武功比在前面排查的那些人高出不少。
守城兵拿瓢子舀了一勺水。
那人嘴唇苍白干裂,接过陶碗时手都在颤抖,却还不忘说声多谢。
廉贞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只见那人一口水下肚,身体忽然剧烈颤抖了起来,水中的陶碗端不住,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一直站在旁边盯着的守城兵立刻出手将人制住,他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两下就用布条将他的双手双脚绑住,而后双手一错,那人的脖颈就发出咔擦一声脆响。
这一番动作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等大伙儿集中精力去看时,发现那人的脖颈已经被守城兵扭断了。
但除了还未进城的流民产生些s_ao动外,城内的人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评点了几句。
“姜少侠的动作真是越来越快了!真不愧是咱们城主的弟子。”
“哼,那些个流民,真是不识好歹,咱们好心开城门收留他们,他们中有人被咬了却不上报,这混了一半童子尿的水喝下去,啧啧……”
“幸好前些天有仙人派来的信使宣布了这种防范行尸的法子,要不然咱们定海城只怕早就完了!”
“怎么知道是仙人派来的?”
“除了仙人,谁有那个本事把树叶折成鸟就飞起来哟?除了仙人,谁会这么好心哟?”
“听说啊,最先发现行尸的那个村子,如今死得只剩下两个人了。”
“唉,也是他们倒霉,要是早点知道这么简单的法子能防行尸,那就好咯!”
在城内人的议论中,姓姜的官兵掰开那人的嘴,朝着那些s_ao动起来的流民晃了一圈。
看清那人嘴里几乎要冒出来的尖牙,众人沉默了。
守城的官兵这时宣布道:“但凡进城者,通通要在烈日下晒足一个时辰,之后喝童子尿,过鉴邪路,违者格杀勿论!”
廉贞走了两步,才发现脚下铺着的不是碎沙子,而是厚厚的一层糯米。这就是鉴邪路?
他扫了一眼,发现这条路上铺着的糯米虽然脏了些,但没有一处焦黑的痕迹,这说明城门口防范得很好,没叫任何一只行尸走进来。
他心中有些欣慰,谁知刚走出两步,就被一个挑担子的小贩迎面拦下。
那小贩一面笑呵呵地看他,一面从桶里舀出勺微微泛黄的液体,笑道:“这位公子,买尿吗?这童子尿驱邪,您要是买一桶,我还送您个喷壶,您随身带着,要是遇着行尸了就喷他一脸,保管它不敢咬你!”
廉贞:……
第39章
廉贞面上微微一僵。
偏偏那小贩于察言观色上一窍不通, 见廉贞不说话,还以为是他面皮薄,连忙又劝了几句,“公子别嫌这童子尿脏,这可是现在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啊!现在家家户户都藏了不少童子尿备着,我家要不是有四个大胖小子,还每天给他们灌水, 也拿不出这么多童子尿出来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