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儿哭的凄厉,我半躺在一个梨木摇椅上,面无表情地转头去看青年人。我揉一揉眼睛,蒙在青年人脸上的雾气慢慢散开,终于现了真容。
青年人抿着唇,一双狐狸眼细长精亮:“爹……哦,错了,是伯伯,夏侯伯伯。”其音容竟是有七分与时逸之相似!
我立刻便被吓醒了。
鲤鱼打挺似的弹坐起来,我仍然有些惊魂未定,鬼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乌七八糟的梦?拍着胸脯顺了气,我光着脚丫子下床,寻思着去喝点冷水压惊,却又在走了两步远后动弹不得。
动不了,喊不出,看不见,只有两只耳朵勉强能用。起先倒也安静,渐渐的刮起阵y-in风,一个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冲我大喊:“老夫恨极,老夫恨极!”
那声音忽远忽近,我实在听不出他在哪里。
但多半是只鬼。我叹口气,有些茫然的问他:“你是哪个?什么时候死的?难不成你是盛岱川?不对,盛岱川不会自称老夫……”
我犯了愁,我的确杀过不少人,但都是年轻人,这只鬼是只老鬼,我想不到自己何时杀了这么个年老的。
正愁得慌,老鬼忽然换了句话喊:“你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眼前渐渐的亮起来,我闭眼再睁眼,前方朦胧的聚出个人形,竟是谢衍。谢衍披散着头发,一副嘴歪眼斜的y-in厉模样:“你教唆老夫的孩儿,以老夫的命,换你自己的命!”
喉咙有些干涩,我想告诉谢衍,我没有教唆谢璟什么,就算我入狱,陛下也定然不会杀我,谢璟这样做,多半是源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积怨,我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但我说不出话,只能听谢衍不停地,一声比一声狠毒地说:“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
然后我就很没骨气的晕了。
再醒来是在床上,天色已然大亮,时逸之正坐在床头笑吟吟地看我:“醒了?做噩梦了?”
我浑浑噩噩地点头,轱辘着眼珠子把他看过一圈,松一口气:“可算醒了,你不知道……唉,你怎么在我房里?”
时逸之淡然地笑道:“你睡糊涂了吧,咱俩不是一块住两三年了么?”
我哦了一声,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处不对。一切都透着怪异,一切又仿佛理所当然的和谐。
时逸之道:“醒了便起吧,饭菜都在桌上,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点点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张桌子,我挨着时逸之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起豆腐汤。
时逸之笑着道:“天热,只给你准备些清淡的,还合胃口么?”
我边吃边点头,满桌子的豆腐,连个油星都不见,我实在尝不出咸淡,更别提合胃口。
吃过饭,时逸之动作娴熟地往我大腿上一坐,噘着嘴就要亲上来。我头脑虽然混沌,可也不是没有火气的人,没道理把一块到嘴的肥r_ou_往外推,便也跟着他亲过去。肌肤相亲,时逸之忽的开始挣扎,扭着腰眼泪汪汪地喊:“不要……不要……”
我只当时逸之是想玩些情趣,眯着眼胡乱拍一拍,再次低头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再然后,我惨叫了一声,彻底疼醒了。
我龇牙咧嘴的捂住命根子,对面是悲愤交加,紧抓着衣裳前襟不放,委屈到声音打颤的佟小宝——曾被盛岱川送给我,长得很像谢璟的那个小厮。
他爷爷的,疼死老子了……
佟小宝见我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探头过来:“将,将军……小宝不是有意的……”
我觉着自己比佟小宝更委屈:“……你不是在和林叔学算账么,大半夜跑到我卧房里干什么?”还踹我命根子!
佟小宝打了两个哭嗝:“听说将军近日总睡不好,小宝家乡那儿有种安神香,小宝又恰好会调制,便想着制一些给您用,但小宝又不想被下人们嚼舌头,说小宝……说小宝花心思接近您,只好半夜里偷偷的来,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刚碰到床头,就被您一把搂到怀里去了,情急之下,小宝才……”
所以我方才搂的居然是佟小宝。
佟小宝是好心,因为他的来路不大光彩,怕遭闲话,半夜偷偷地摸进来也算情有可原。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下疼痛,皱着脸皮问道:“没……没吓着吧?”
佟小宝摇头,摊开两只小手给我看:“这种味道极淡的香能安神。”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道:“好,好,放在桌子上,出去吧。”他大爷的,赶紧走吧赶紧走吧,有个小屁孩在这杵着,我可怎么检查伤势!
佟小宝也明白我是不耐烦了,低着头退下去,脸色有点不好,估计是吓的。
佟小宝走了两步,我没忍住提醒道:“把衣裳收拾整齐再出去吧,否则一定遭闲话。你不晓得跟在我娘身边的那个烟儿讲八卦有多厉害,连我都怕她。”
佟小宝连忙低头收拾衣裳。
我道:“府里没给你做合身衣裳么?裤腿这么肥,够塞下两个你了。”
佟小宝摸着鼻尖笑一笑,看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做了,但今早我起晚了,怕林叔罚,随手抓错裤子了……”
居然还可以这样。我忍着没笑出声,随口道:“下去吧。”
佟小宝应一声,喏喏的弯着腰退出去,肥大到过分的裤腿拖在地上,十分滑稽。
等佟小宝走的远了,我连忙脱了裤子去看胯.下那只鸟儿。幸好幸好,没红也没肿,连根鸟毛也没掉,居然出乎意料的坚强。
虽说注定要断子绝孙了,但我还是挺宝贝自个这只鸟儿的。
大约是折腾累了,后半夜什么梦也没做,一觉睡到天大亮。隔天,我挂着两个黑眼圈上了早朝,发现大殿之上多了张帘子,太皇太后坐在帘子后面。
谢家行巫蛊术这事震惊朝野,谢璟检举有功,获免一切罪责,至于谢家其余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不会好过。
但陛下似乎不愿下杀手。
或许是看在谢璟的面子上,又或许是谢衍真的罪不至死,陛下言语间总有些想要留情的意思。话说回来,除去被栽赃的这条“巫蛊”重罪,光凭贪污一条,的确有些罪不至死,顶多是免官罢了。
然而,陛下越想留情,太皇太后便越坚信谢衍是个细作,砍人的态度十分强硬。
太皇太后藏在帘子后面,语气格外的和蔼可亲:“皇帝仁慈,哀家最怕的便是皇帝仁慈。哀家之所以要跟到这早朝上来,就是怕皇帝你仁慈误事。谢衍身为朝廷重臣,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私兴巫蛊,诅咒皇帝,依哀家看,应该盼凌迟。”
陛下唔了一声,道:“众卿的意思?”
顺着太皇太后要被皇帝记恨,顺着皇帝就得被太皇太后记恨,大家都只有一个脑袋,故而,一个敢接话的都没有。
陛下只得道:“皇祖母,朕觉着此案尚有些疑点。”陛下很少称太皇太后为皇祖母,此时已经有些服软。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得意,然而未等她出声,谢璟却先一步抢道:“没有什么疑点,证据确凿的事,应当斩首。”
谢璟此话一出,不止百官转头看他,连陛下都神色复杂的盯着他不放。想想也是,换我是皇帝,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咸吃萝卜淡cao心,费力气保人家的爹,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静过半晌,陛下歪着肩往后一靠,拧眉道:“那便斩了吧。”
谢璟又道:“恳请陛下恩准臣监斩。”
陛下抽着嘴角点头:“准了。苏明寒你准备准备,过些天去跟谢卿一块监斩吧。”
苏统领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称是。
我松了一口气。
谢璟果然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狠到连亲爹都砍。
又站了一会儿,等大伙儿讨论过封后大典上的礼仪,江南水患的治理人选,以及各地税贡等等一些繁琐事宜,总算是捱到下朝了。
迈出大殿时我还在想,幸好下朝了,要是再多站一会,我非得被太皇太后瞪成个漏风筛子。
谢璟从我身旁施施然地走过去,我叹了口气,趁着人少,一把将他拉到台阶下面:“这次多谢你。”
谢璟看了看我,笑道:“没什么。”
我道:“你要救你爹,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璟脸上的笑意更深一些,似笑非笑地看我:“谁说我要救他?”
我愕然道:“你不救他,你和陛下讨什么监斩?”
谢璟的两只眼十分缓慢地眯了起来,一点笑容全化进抿直的唇缝里,神色逐渐由玩味转作怨毒:“我讨这个监斩的差事,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我倒抽一口凉气,半天没能说出什么来。
谢璟接着道:“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真的不希望,有朝一日,被砍脑袋的那个是你。”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时逸之恰在此时追过来,见到谢璟,只客套地笑一笑:“多谢。”
谢璟也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没什么。”
我楞在原处看着谢璟慢慢走远,之后被时逸之扯上马车,打道回府,回的却是方阁老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