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习以为常的江暮,言氏父子顿时无语,江氏在塞北这么多年究竟是干了什么了?真让人不安心。
“招安是招揽江湖人最妥当的方法,只要能有晋升,谁个不愿意将自身所学卖入帝王家呢。只是,朝廷下达是大局,很难在细节上斟酌,最易cao纵。”珍娘道:“若有心人想要乱事,借江湖Cao莽为避祸端投军报国之际,予以设罪下狱,来挑起朝廷和江湖之间的恩怨,丝毫不为奇。三少不必嘻嘻琢磨,此事至少有五成把握,以萧泓的见识,应该会予以利用。”
言耀辉点头,他明白了,江暮提议他举荐,并不是指举荐此人,而是举荐此事。若江暮所言成真,谋划得巧,未出师,再立一功,也不无可能。当然,萧泓能更进一步,对江氏,对言家,都全无坏处。
全家在解析时局,一旁只听了三分的铭文出去寻来了笔墨纸砚,靠着几边,铺好宣纸,滴了点点茶水细细研磨着。本来挨着江暮的言家小六托了桌上一盘果子,靠了过去,捏了一个小梅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
旁观者铭文一举一动,珍娘领悟着耀晴和铭文这对名义主仆的深切情谊,珍娘为耀晴有铭文这样的人儿一同陪伴在北地,衷心欢喜。
昨日催促萧泓离京返营,只不过是针对萧泓返京后一再煽动,扩大流言,如今,只消萧泓收敛言行,去留则并无大碍。接过铭文细细蘸匀墨汁的笔,言耀辉另一手轻轻摸了铭文的脑袋,在他言家人眼中,再如何成长,铭文依旧是那个小馒头。
时不待我,收敛了感慨,言耀辉将铭文所述那日所谈中的名姓,暂住所在,一一记录下来,再稍稍斟酌了言辞,片刻就搁下笔,将写好的信纸先递交于父亲看了,确定没有需要再修改的,这才封了口。
此信需得尽快交于萧泓去,该差遣谁呢?和铭文分享梅子的言家小六递了个眼色,心肝儿玲珑剔透的铭文出去招来了赵魁。在江氏中,赵魁能屈能伸的脾x_ing,是外遣办事最得宜人手。
一应安排妥当,江暮和言耀辉出门了,今天将是忙碌的一天。目送三哥、江暮一离开,言家小六立马招人去取身爽利的轻衫来,一旁雀跃不已的铭文也连忙去准备出门的行头。旨意已下,觐见之后,就算特别招留,也需得离开京城了。难得千里而来,却没有将王城逛遍,实在不符合言家小六的x_ing格,而且,母亲交代了不少事情得赶紧办理,可别耽搁了。
端着茶水,言茂垂着眼帘当作无视,万千子民的京师中,谁个当真认识他家小六,人,千万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小孩子家家,好生去玩儿吧。何况,与其担忧从不吃亏的小六,他更关念小三此行。立足于世,皇权固然不能拂逆,世道俗习和士林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根源,化解官学、私学目前困境,耀辉此行需得步步为营,精心运筹。
眼瞅着六少铭文出了府门,一应江氏人等将劝诫的话滚在嘴边,无不又咽了回去。虽然少主成亲不过两月,在江氏,谁个当家,已然昭昭。随着其后,扈从们谨守六少的吩咐,不远不近的尾随着保护。
曙日东升,玉漏滴沥,萧大人的轿乘赶到宫门。
宫门外百官云集,以往寒暄,带以归休为话头,如今事态复杂,反倒没有一个以隐退归休为话头的了。
同朝为官,总有几位x_ing情爽直诙谐的大人,拱着手围聚迎向落轿的萧大人,笑道:“大人,您能不能约您亲家说说,选个好日子将婚事定下,也好断了言家再折腾的心思。再折腾下去,大家可撑不住啊。”昨日江氏拜访萧府,已成今日私聊的好话头。
不管如何,紧随大溜,方不会出挑,此时此即,与其他大人们站在一起更稳妥。
也是,照眼下时局,除了些居高位置闲职的,朝堂上其实并没几位大人的处境轻松。想到这里,萧大人脱出是非之局的焦虑,心境豁然了许多,昂首上了官轿,往宫门去。
目送夫君离去,萧夫人转身回了,时辰颇早,还没到出府走动的时候,待得言宅接完了旨意再去,顺便还可探听一二。
随着母亲,萧泓转身也回了。目前他有被勒令在家思过的名头,就算想要出京回营,也需先得往兵部报备,依照形式,若是不卖点乖,弄些儿巧,怕是暂且回不了营。耀辉所言没错,这般折腾,次数多了可就不妙了。只是,这会儿,衙门还没坐堂,还得再待会儿。看着回了府门的母亲、长兄,潜心学着如何当家的萧二公子连忙跟上。在想长进,也得慢慢来不是。
恭送了主人们,萧府上下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同时,此时此际,内城言宅上下早已忙碌得连轴转。圣眷荣恩,荣耀自然非同寻常。
事关皇家威仪,懈怠不得。门口的大石狮是来不及搬回来了,急忙将园子中花期正威的花Cao装盆,将门里门外妆点得繁花似锦,江氏侍从排序两侧,这些日子来,大家都随着礼部委派来的仪制司老属员见习了礼教,对即将的实践,倍有信心。
撩起轿帘,途径的大人们看向用大小花盆将门里门外堆彻得花团似锦的“言宅”大门,无不眯起了眼。世道法度森严,在京城中犹胜一筹,不谈其他,独说建筑规制,规制更是严谨至一礡一瓦,如此一栋曾经的皇亲府邸,当真是一介员外郎可住得住么。其中究竟深含着何等意思,可得好生权衡斟酌才行。
介于最近以来,上面的心意诡异,京中局势纷杂,连带着当真出现了血腥气息,言家阖家齐心做好“全是别家的做,自家没半点过失”的准备,放低姿态,便以将所有过失全部推搪在造谣生事的士林和贵胄公子们那头。
面南背北,立于院中的宫使做好宣读圣谕的准备。言茂率领子弟规规矩矩三拜九叩,首先在行止上,不留话柄,坚决将妄悻之名挡在感观之外。
可惜,阖家的低姿态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效果,前来颁旨的内官并没有预期中的傲慢和拿大。也是,那场暴风骤雨之后,受到清洗的内廷之严厉远胜于朝堂,深宫高墙内,不知多少内官转瞬在责杖下陨了x_ing命,由得小门拖出去烧作灰烬,递补上来的,哪个敢不谨慎小心,没人知道祥和的表面之外,又将是何样未来。
旨意和预想的基本一致。给江氏的旨意中,指定了明日吉时进宫谢恩;倒是颁给言家耀辉的那份就有些诙谐可趣了,其中除了对扬州言耀辉忧君忧民大加赞许,更是将“教子有方”的言茂好好赞誉了一番,还为早早过世的言家夫人加封了恭人诰命。连番的赞誉之词,刺激得言茂父子无不叹服,宫廷中人的涵养确实比民间小户人家要厚实得多。
合了圣旨,面色和熙的宫使一点也不急着招呼垂着脑袋的言家父子起身接去。
瞄着长跪不起来,默然无语的言家父子,看来他们企图用无言来抗议吧,再次被委任为副使的吴源转过视线,看向脚边推彻的花花CaoCao,其中多半是枝叶秀美的兰Cao。但凡是大户人家或是自诩书香门第,勿论是不是附庸风雅,府邸中都得摆上些君子Cao,眼前这些养在朱门大户中的兰Cao,必然是极品才是。
细细盘点圣旨中的一字一句,其中无不是虚词、空话,对萧泓和耀辉这桩事儿毫无一丝提点,本确实有想扮委屈姿态的言茂觉得好生没意思,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及宫中的人更精明,偃旗息鼓了罢。
言茂领着子弟谢了恩,起了身,恭敬的接过宫中赏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将来谁刺挠他家,还需要请出这些玩意儿反击回去,得供好了。
虽然是第一次接旨,阖家将该有的礼数均用到,该塞的荷包一个也没省,该说的奉承话都说了遍。
拢着硬塞满荷包的衣兜,宫使转道准备回了。吴源随后,身为副使,来了一趟,什么也没能掺和上,嘴巴多少有点痒痒的,顺口对左右摆放的枝叶秀美的盛兰赞叹一声,“好兰。”
“……”言茂眯了眼睛,转头吩咐,“耀辉耀晴,选两盆好兰给吴大人送去。”事到如今,还不放开心怀,那就是自寻烦恼了。只是自家不得清闲,言茂也不想让看热闹的旁人太悠闲。
啥?闪念间,吴源当即往外退。可惜,晚了,前面陡然多了一排身影。
黑虎率众堵在路中,彪悍狼x_ing的气势迫得吴源脚下一缓。
堵住钦差的去路,倒不是黑虎他们有无视皇差的本意,只是习惯听从上令的下意识而为,一步迈出,旋即领悟到大不可,却也来不及了。无意犯了大忌的黑虎等人立即均瞄向正使内官。正使皇差内官正垂着眼帘瞅着绕着腿边的一条黑黄相间的长尾巴。不知从哪个假山缝里钻出来的红烧r_ou_绕着陌生人的腿转呀转,顶着锦缎绸花的大脑袋憨态可掬,甚是讨人喜欢。
正使没看见!悄然嘘了一口气,黑虎等人迅速移回原位。只此一缓,言家小三、小六已经各端一盆分别塞在吴源大人手上。
突破险阻,转而推拒硬塞着手上的兰Cao,钦差副使吴源大人凛然拒绝贿赂。
言耀辉含笑道:“乡下人不懂事,眼界低,见识浅,您请担待……要不给您送去附上?”刺挠也好,示好也好,巴结也罢,礼轻情意重嘛,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得这位大人自动开口,这个礼他们家若是不送出去,实在对不起这么个机遇,当然,早晚是得连本带利索要回来。
听了言家小三“送去附上”这句,吴源当即收回了往外推的手臂,转而将两盆兰Cao紧紧夹在臂弯中。伴着嗷嗷两嗓子的“红烧r_ou_”的叫唤,在言氏江氏一众人等的恭送下,夹着两盆兰Cao的副使大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与其被这家人找上家门,还不如主动“受贿”,他还想多活几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言语不谨慎的下场,吴源深深记住了。
第八十八章
挨着一旁,礼部司务一直谨慎关注严家接旨时一应礼数,也算在京中颇有见识的老夫子心肝儿一直都砰砰跳个不停,得赶紧想想办法,尽快离开这个是非横溢的地盘吧。
远远挨着墙角,盯着“言宅”,特意来打探消息的萧府家仆探着脑袋瞧着,现在把持着言宅大门的,可不是言三少身边的那两个脾气挺好的随从,该不该过去打探呢?曾经见识过虎狼般江氏侍卫手段的他心中犹豫难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