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事态加剧,一早赶来的师长们将责备埋怨跳过,细细商议下来,定论得结果,也只有言三能帮他们脱离目前困境了。以往听言三在京中风流不羁的事迹,还只是旁听来的故事,当真切身行走在京城这个地界之后,才觉悟出言三能在京城中做出那么些动静,一言一行是何等惊心动魄。就在正当他们拿捏不定该如何去求援之际,言三寻访了来。
锦上添花固然美,雪中送炭则更显情谊。落难于此,也不是没想去求助“同窗”扬州言三,只是,当初发起风华楼题对事宜,本意就是借由言三少的名头,如今落得如此,其中尴尬,不言可知。再加上风华楼一事涉及皇家威仪,又在刑部大狱那样的地界发生了命案,将藐视皇权的罪名做实,若是当真被牵连上这等莫逆大案,且不说他十载寒窗,前程皆无,后嗣子孙的前程只怕也将牵连,每每想到此,无不惨淡。如今得见言三前来,毫无夸张,一应目光落在言耀辉身上,犹如见得万佛降临,饱受煎熬“同窗”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拜会了山长和几位书院的执事,再与“同窗”们礼待一番。此刻,手脚伶俐些的,已经把简陋的屋舍收拾整理一番,摆齐了座椅凳子,重新沏上茶水,以待细细商议。当然,在此之前,言耀辉还得将眼前的事宜解决了。
一旁默默站着的汉子们紧紧盯着言三,神情好生复杂。清肃混沌的江湖,为守天下泰和的安国之略,身为良家子,莫不响应,他们的处境也就愈发艰难,想要向言三少求助,只有两处可探,一处是“言宅”,但那里等同是江氏别馆,一路多少眼线,想要靠近,徒劳。第二处就是言三少外祖家的铺子了。暂且接下随船南下的大掌柜的位置,随之在京的四掌柜得了言老爷的明示,对求见者一律搪塞了去。正当无处可求之际,他们遇着了四处寻找住宿却连番受拒的书生们。凭以寄望言三少不会舍弃这些“同窗”的念头,汉子们当即腾出包租的小院中两间厢房转租与这些书生们。幸好,才不过两日,言三少果然顾情谊,当真来了,只是,如何开口才好。
没等言耀辉开口,门外传来一声吆喝,“有人吗?……”
推开半掩的门,向院内扬声询问的锦衣武士一眼看着院中居中银白的身影,一惊之下,连忙缩回迈过门槛的脚,退居在门外,垂下眉恭敬作揖,道:“三少!”
这也太紧凑了吧,又是哪个?
轻轻的风在吹拂,扫视人衣角处标识的萧府的印记,言耀辉打心底里有点怄。
一见得来人衣装,情知失职了的侍奉三少的两名随从疾步守着门前,怒目而视。他俩和萧府侍从仇怨极重,前些日子不得已被萧府的人压着,此次少主人马进京,他俩早就盘算着只待萧府的家伙们稍有逾倨,即刻上禀,借以着少主的人手教训这些家伙一番,没想到,自少主进京起,萧府的这些家伙们处处仔细,害得他们全无发作的把柄。今日,居然会在这么偏僻之处又遇上萧府的人,是故意的吧!
把控住门廊的两人怒目扫视间,一眼瞄着由深巷往这边而来的身形,齐齐低呼一声,“萧将军……?”
听得萧泓也来了,院内气氛骤变,不是暧昧,而是凛然。
和近两月才声名鹊起的扬州言三不同,立身在帝王身侧的萧泓尚还在年少时,就得王上赐下“心有城池,口有门户”赞誉,不但是京中公认的一等一的贵公子,更是王上开始公然栽培的显贵,前途可谓不可限量。……至于,萧将军恋慕言三少之事,事不关己,还是忽略了去吧。
穿过沾满青苔的巷道,萧泓来了。
萧泓寻访到此,倒也没存在求贤若渴的心意,只不过不想被抓去禁卫营,掺合了江暮的事,既然在兵部留不得,借着这事,出来走动走。对在这么个深巷中,会见着常侍在耀辉身边的这两名侍卫,萧泓心中也极疑讶,抬眼再盘看了看这陈旧的门扉,难不成,耀辉真也在此处?
第九十三章
看着萧泓沿着长长的巷道由远而近,两名侍卫皆没有礼让开,静心等着三少吩咐。
走得近了,见这两随从一脸肃然,矗着门扉不退,萧泓轻轻扬眉,他并不清楚耀辉怎么也会在这里,只是要是因耀辉在此,就此折返回避,反倒会留下让有心人横加臆测的把柄,如此,在己,在耀辉,均大不利。
但凡在大户人家做事,多半都会察言观色。得了大公子递过来的眼色,一旁候着的侍从扬声向院内再次询问,“请问,这里可否有位扬州籍贯的妇人?我家将军有话要相询。”
听了这话,小院内的汉子们再起波澜,连忙看向中间的她,脸上和眼中无不透出惊诧,萧公子是来寻探她的?她心底里自然也是百般诧异,来不得自行揣测,连忙悄悄看向神色从容的言三少。能否请萧大公子进来,还需得言三少点头才行。
情况都在眼前,正是因为各有所求,才造成如此巧合,绝非刻意。言耀辉也难以矫情,吩咐道:“矗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请萧将军进来问话。”
得了三少的话,把着门的两侍卫侧身礼让开。
稍稍整理了衣冠,萧泓一步迈进。
早就听闻过萧泓的大名,但真正见,却是第一次。在场的无不紧张与好奇,细细看去,只见迈步进来的年轻将军身姿英挺,目光如炬,面色静定庄肃,清贵凛然之息,逼人而来,就是如此一位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一意放弃荣华,难怪得为天下楷模。
随着萧泓视线扫过,在场多半形惭得悄然低下头去,也是,尚未在科举之榜留下名姓的书生和平民Cao莽哪里有直视贵胄公子的资格。也就是言耀辉没将萧泓放在眼中,就算是山长,也恭恭敬敬得拱手躬身,不敢怠慢。
看过站在耀辉前后所立的泾渭分明的两伙人,萧泓立即猜测出些要回此行的用意,抬眼看向耀辉,萧泓凝然,耀辉想要调解士林面临的危局?
“再遇三少,当真巧了。”有昨日一席约谈,萧泓当然不会再在外人面前和三少套近乎,将询问的心思按捺下,抬手作拳,解释道:“昨日江世兄回访家父,闲聊之际,江世兄向我举荐了位参伍卫国的人才,只因江世兄也不知此人详细名姓,故此,今日我派遣了随从去客栈寻访此人家眷,细细询问姓名,据客栈中说,那人家室在数日前已经搬离了,家仆得了指点,这才寻访到了这里。打扰了三少会友,唐突之处,还望三少不要误会。”时常巧合,这也算是缘分中的缘分了。
萧泓的解释,周正得简正从容,言耀辉回以虚礼,道:“不敢,各司其事,萧将军请自行其便。”
伫立在风口浪尖的两人,一个意渊庄肃,一个清贵闲静,言谈举止中谦谦从容,看的旁观者无不暗下敬佩,能被称之为才俊,果然是有理由的。
回味萧将军的话,院内的两拨人心情各异。书生们也大致猜测出同院而居的这些各色人等的来路了,也由此明白,之所以能求租得容身之所,原来不过是他人有求于言三少的刻意礼让,心底里百味杂陈,对形势之紧迫,愈加戒慎。
相比书生们,簇拥着少妇的汉子们神情就复杂多了。适才萧将军所提及的那位推荐了位人才的“江世兄”,莫不是那个不但让整个江湖帮派陷入“勾结外邦,陷害忠良”的大罪,还撮合他们去参军以立军功的那个江暮?本来心情就相当纠结的汉子们,此刻,更是齐齐抖动起脸皮来。
在过教坊,阅历深深,她深知贵贱天定,若是夫君能得以在萧将军麾下,固然前程必然迥异,安平也更有保障。按捺下心中惊喜,她上前盈盈而拜,含泪道:“妾身正是将军要寻之人,前些时日,夫君得了江少主指点,参军卫国,却在征兵点被缉拿,请将军作主。”
十分事件,少妇只作了一分陈述,即噤了声,再不往下说道了。浅点为止的话外之意,却足以让人遐思斟酌。旁听者的书生们默然猜测着,繁荣昌盛的京城中究竟暗沉着何等的风浪!
听着这话,言耀辉心中暗叹,被江暮猜测到了。国之看似宏大,内则倾轧割据,此局如何化解?将久居北地的小六可要安然啊。
此事涉及兵部征兵事宜,更牵连到朝政隐讳,心中自有计较的萧泓抬眉,道:“尊夫之事,我所知还甚少,谁是谁非,孰是孰非,自由官家定断。你快快回客栈,等候消息就好。”说道这番话,倒并非萧泓心存避嫌,这个与耀辉有同乡之宜的小妇人,能如此明义玲珑,甚是难得,只是此事已然不是民妇可以抛头露面就可解决的了,他自有计较。
男女有别,避嫌是天理纲常,左右无不觉得妥当,稍作商议,即推举出了两个精明的来,将随着萧将军细细详谈。
在退下前,她转身向众位书生再次屈膝道福,“妾身救夫心切,京中偌大,实在无处求诉,只得借与众位先生之信,等三少来此。冒昧之处,望先生们原谅妾身不耻。”
为救夫而抛头露面的女子,自带一份清丽脱俗,在场的都是落难人,将心比心,心底里均无有责备之念,而剩下的其他人等也均识趣得往院门外回避了去,将这个小院空了出来,以便言三少与书生们细细商议。
萧泓此行大致顺意圆满,该离开的脚步却粘连着不肯离开,萧泓是对耀辉此行究竟是何计算,揣测不透,则心计难安。
言耀辉侧头一旁,对萧泓的示意故作未见。江暮“举荐”之事,牵涉也不简单,萧泓想要在其中获益,也得细细拿捏,不要守着这里,快点离去了吧。
不得耀辉回应理睬,萧泓正想再说道两句,陡然,有声音从耀辉身后所聚集在院中的人群中发出,“外界传闻萧将军,言三少都是温雅脱俗的人,居然也如此矫情,轻佻,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陡然的唐突之音,将已然暗流汹涌的小院气氛瞬间寒凝了住。
被捉了把柄了么,言耀辉转目看去。扬声讥讽的,却是刚刚还对他亲近相迎的“同窗”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