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轻烟,一线曙光隐隐升起,离得阳光万丈尚还有一点时间。披星戴月最早起的是接夜香的贱民,守着大宅门后角门和胡同角等着天亮百家开门,陡见一道道身影呼啸穿过,飞驰往东,气势凌厉,唬得无不挨在墙角下不敢动弹。
太医院门外,本该轮值换班回去休憩了的禁卫还在凑着趣。
热闹定须亲历,方才能显得出真味。
远远瞧着一行蓝衣人奔跑着过来,嗯,看,第一批人马总算到了。
驻足在门下,江暮抬眼看了一眼府门头上府衙署匾。虽说太医院只为四品官署,却是统领舒展开下医道之所在,行不得粗鲁。
理了一下衣襟,黑虎上门叫了门。上京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处处拘谨。
迎来送往的门房一般都积聚眼界。看看台阶下站着的一行衣着蓝色的异乡人,这就是风传昨日在永固王府打了一战的塞北江氏吧,面对这么位说不清道不明背景的危险人物,门房打开了侧门,既然对方守礼有序,自己个儿也当得有眼色,免得自讨没趣。
时辰未到,升班坐堂的院使、院判等等还须些时辰才会坐班。官署内守着喧嚣前的最后一份宁静。
着随从一并留下,并无在京中横生枝节的江暮只身入内,在使役指引下,往病舍过去。
太医院是官署,除了应诏于宫廷内外,贵胄们的一应病况也常有参与,并非用以民间百姓之用的病舍内也设置雅致静幽。舍间内的繁花在秋至之前争相绽放,一派生机盎然。
站在繁茂木下,轮值守夜未退的低声交流着扬州言三沉睡不醒的病状,当然了,相比而言,萧将军怎会在晨昏之际出现在言三少房中的这个事儿,才更值得探究。
第六十四章
进得病舍偏院,不看其他人,直接往使役所指的屋子去。
设置雅静的病舍燃着净香,言家耀辉平躺在白色铺上,靠着闲沿挨着坐着的是忧心忡忡的萧泓。
见得江暮,心绪凌乱的萧泓陡起横剑立在床前。曾和江暮交过手的他很清楚,在武学的修为上,自己和江暮并不在一个层次。于是,自然毫无犹豫,先下手为强,决不让江暮占得先机。
抬手用剑鞘拨开迎面的剑锋,其狂颠凌厉之态看得江暮皱眉不已,本来要做些解释功夫的他放弃多话,想必萧泓也听不进去,他也就不再多言,不退反进,步步向前,除了言氏一族,他眼中并没有多少可在乎的人,虽不能在太医院官署中生出大是非,将萧泓拿下狠揍一顿,在他而言,并非难事。
不近不远趋前向病舍小屋门窗张望过去,不时传出物件碎裂和金属相击的激荡声响,激烈非常。
嗯,真不愧是学武之人,脾x_ing就是爽快,没个啰嗦的场面话,直接开打。看得新鲜,浑然不知本来就不宽敞的病舍偏院又来了些人。
跟着派遣往西街去取药渣的太医院使役同来的的除了一早专程去言三少居所复诊的药铺大夫之外,还跟来了珍宝斋的大掌柜。
挨着边角紧张之极的药铺坐堂大夫自打进了太医院的府门始,脚下就在打晃,有生之年能进得了太医院署衙一步,真正是运也命也。
见得病舍下聚集着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大人,在使役的引见下,一鞠到底,行下大礼。一边不放过耳边金戈声声,一边几位大人问了当时症状和所下的药方,药铺坐堂大夫连忙将症状和药方细细复述一遍,道:“小人把脉观色之后。诊断出言三少并非是肠痈,见得其绞痛难眠,故而才开出此方,还特地叮咛最多只需煎服两剂即可,没想到会多煎了一剂,此药x_ing虽重,不敢惹出大碍。”
嗯,和揣测的不差毫厘,不是什么绝症。听了这付药方,之前皆把过脉的杏林圣手们立即知道该如何化解,确定了无碍,齐齐挥挥手,别碍事,此事待会儿再说,眼前形势更重要。
“别打了,别打了。”眼巴巴瞅着边角零星站着的都在张望,没一位出面分解,让原只该待在一角候着的大掌柜急得挨着上前,向传出激战之音的屋内挥舞着手,“萧将军,三少只是腹痛难忍,服用了药方,不是什么大病,江少爷,您也停手吧。”哎,天色已渐白,再拖延下去,可就收不住了。
这老头真可恶,好端端的嚷什么嚷,寻着好地段看热闹的齐齐生出大不满。
随着大掌柜的喊话,顺着一道劲力,萧泓被推了出来。
卷着舍内花圃中的古树枝条腾空落地,萧泓惊喜交加,上前喝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大掌柜踱足,切声道:“这如何作得了假?”
不理会这边确认病况,本应守在官署府外的黑虎快步穿了过去,向立身在门下的江暮禀告,“少主,府内传报,礼部指派来了位教学,说是在应诏觐见之前,负责教习您和少夫人。请您立即回去沐浴拜学。”
什么?教习?这是什么意思?是讥讽他们没个礼数?还是有其他用意?听了此话,江暮默认,以教习礼见之名拜学,基本上等同于禁足。这莫不是暗下警示江氏别掺和其事?想起前日父亲私下于他交谈的话语,江暮皱眉,庙堂之上的那位莫不是当真有撮合之意?
和江暮的想法不相同,外间四散在墙角边门边的闲散人等听得皆一脸了然,昨日江暮在永固府门前的一场战事已经传遍,随后,王府向礼部抗议的呈报随之成了衙门间的花边消息,须得好好打听打听,礼部最终选定哪位大人教习的。
向大掌柜确定耀辉病况的萧泓听得更是十足幸灾乐祸,既然礼部着人已经驻守江氏暂居的府邸,定会借明里学礼之名,暗行礼法节制,想必今日后一段时间内,在京的江氏应该不能再随意四处游逛了才是。
黑虎请示着少主,那边催促得急,据说来人对礼数上极为挑剔,少夫人赖床不起,还得少主回去招呼。
是么?就这么走了,以后如何向耀晴交代?不再犹豫,江匪抽过黑虎腰间的长鞭,抖起卷着鞭花冲着萧泓面门击了过去,在临走之前,他要好好揍萧泓一顿,他可不要让耀晴再拿他的胳膊r_ou_来磨牙。
正为耀辉无碍欢喜着的萧泓听着风声,生生一个铁板桥,贴着地面翻过,堪堪避开毫无征兆的一鞭,旋即快步退开,这次江暮的气势远比在屋内时要凌厉。这一鞭惊得正和萧将军交涉的大掌柜惊慌失措,连忙撒腿跑到墙角边,眼瞅着两道身影又打了起来。
知晓了耀辉无碍,心中再无戾气的萧泓立即显出颓势,气势不足的他连着挨了好几下,好在,在腾挪翻飞中,大半力道都被化解了去,不然就惨了。
赖着没走的两个禁卫队长看得入神,昨日传言江暮杀机遇得禁卫队后退一步这件事不虚,果然厉害,这绝非是寻常习武之人能达到的武道修为。
此事,拎着“家法”的萧大人闻风赶了过来,一踏入病舍小门,就见得满眼全是灵蛇般翻飞的鞭花跟着萧泓煽。眼睁睁瞧着自家爱子被鞭子抽得蛼下乱窜,紧握“家法”的萧大人面色顿时青紫相间,心下更是勃然大怒,江暮这个混帐东西,把别人家的爱子当成什么了!
不去张望少主教训萧泓,黑虎转身进了病舍,用白色被褥将沉睡不起的三少全身卷起拦腰抱了出来。一出舍门,抬眼看去,他觉得甚是蹊跷,一向不喜虚华招式的少主怎么出招得这般华丽?居然没一招是致命的。真真奇怪了。
第六十五章
哎,无需疑惑,黑虎当然是猜错了。
他家少主自然不会轻易转脾x_ing,而是追着萧泓揍的江暮面临个棘手难题。将萧泓揍得半死,和萧府结了怨,他倒不放在心下,问题是萧泓上人似乎确定一心恋慕言家耀辉,形势下,当真如言家父亲所推断分析的那样,当真有个无形手在搅和此事,若一旦成真,他下重手的此举岂不是将事态闹僵,难有回旋就不好了。
长鞭如影相随追着萧泓鞭策,在江暮决定是否出狠招之际,连着又挨了几鞭余劲的萧泓上了火。武道之学逊色于江暮,他丝毫不觉得可耻,终究排兵布阵和个人武道的修习理念相逾甚远,可,就算在武学修为上逊色一筹,也并不代表他可以被江暮随意甩着玩。
一脚挑起近旁挨着的位禁卫手中的长戟,挥舞出横扫千军如卷席之气势攻向江暮,士可杀不可辱,男儿自当争先争勇,他也绝对不是好惹的!
不管是官家子弟还是民间,虽有禁令,无不以佩剑为君子武德之雅,萧泓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不然,立志下从戎起,除了钻研军略之外,萧泓四季苦修的是枪术。纵马横枪,横扫千军才是他意欲所为,虽然长戟全无长枪之灵动,至少也比用以装饰的佩剑要更趁手得多。
鞭花飞舞,长戟翻飞凛凛,长鞭和长戟混战一处,卷起的气流将院中繁茂枝叶搅得四零飘飞,飘飘渺渺,其意境美哉,可不是寻常能见得的,一旁皆得看出神,见得妙处,四下赞声连连。
再也没见萧泓挨着鞭子,握着“家法”的萧大人瞅得欢喜,极是期盼爱子能反揍江暮一顿最好。不满再多,抵死也没自家的不是。
回避在一旁的大掌柜看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发不出声响,拜托,别再闹了好不好!萧将军衣着朝中武将正服,容不得有损伤的!
……,哎,人微言轻,要打就打吧。自觉连劝架资格都没有的大掌柜挨着墙边避在安全地域,隔着纷飞的戟光鞭影,向抱出三少的黑虎挥手招呼,别管眼前了,先将三少带出动,借来的轿乘在外候着呢。
挥着长鞭过了数招,江暮眼前一亮,哦,萧泓枪法使得比得剑法要高一筹,不错嘛。鞭花一收,江暮按住了剑。此异动引得萧泓凛然,横着长戟,江暮剑上造诣,他是见识过的,容不得有一丝退缩。
“住手!”短暂的静寂中,屏息等着两人再次交战的空隙,一声暴喝横空而降。
又是哪个不知趣,阻拦这么一场罕见对决!对屏息静待的众人不满得扫向发声处,见得发声之人,齐齐清咳了一声,笼着手望望天,快了,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