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外面太阳暖和着,要不要睡外面去?”
江远仰卧软椅上,似已睡去又似深思,眼皮也不曾眨动一下。秋云却已见惯自己主子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公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主上恐怕也是听到那些流言,这几日对公子你比以前还要好些啦。”
“秋云,你该准备午饭了。”江远闭着眼睛说。
“啊,差点忘了,厨房里还煲着汤呢。”秋云急急奔往厨房。
椅上的江远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的眼中,乍放的那抹清澈晶亮得让人乍见发怵。只是眨眼间,那抹凛凛亮色便已隐去,为旁人所熟悉的闲淡懒散所替代。
一只碧绿眼瞳的虎纹大猫趴在软椅上,开始兴趣盎然地玩弄他的衣襟下摆,不时用头拱拱他的手,想让他和自己玩耍。江远被那拱来拱去的脑袋弄得不堪其扰,抬手将那颗威风凛凛的圆头拍开,示意不要打扰。求宠不成反遭讨厌,大猫恼羞成怒,开始嘴爪并用,撕扯江远那可怜的衣襟,嘴中并发出低低的闷吼,那模样恐怕任谁也不会拿它当猫看。
江远面露无奈,在胸前摸了摸,一个五彩丝线缠绕的毛线绒团在羞恼的猫儿眼下晃了几下,逗弄似地在空中绕了几圈,然后划了个完美的弧线落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趴在他身上的碧虎歪着脑袋收起脾气,朝江远空空的手掌看看,朝院子里望望,然后嗖地一下飞奔出门外,胖爪子捧起线团开始玩的热火朝天。
“还好,总算有点猫样。”
满意地小声嘀咕,江远再次翻身,安然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沉,秋云端了水给他净脸。小丫头笑得一脸诡异。江远梳洗完毕,进了饭厅,瞬间便明白那小丫头的满脸诡异由何而来。
他那英明神武的主上正坐在饭桌旁,显然在等他醒转。江远不由叹息一声。自从告知园中流言之事,他这上司反倒来得更勤。
江远皱皱眉:“主上,这段时间你似乎闲得很。”
故意如此,让流言愈演愈烈,一副看好戏的心思,这种孩子般的恶趣味,江远头痛得很,却也无奈。
“怎么,我来得繁,不喜欢?”桌旁的男人问得一脸故意。
“不是……吃饭吧。”在这种话题上,江远总是很明智地点到为止。沐云见他有意回避,也干脆放过,并不穷追猛打。手一伸,拿出请柬一样的东西。
“丞相府扬州宅邸,这月十八。你扬州城住处转来的请柬。”
江远拿着请柬翻了翻,显然无甚兴趣。
“人家堂堂相府,是何所在,我一江湖无名,且身份不便,不去也罢。”
“不,你一定要去。”沐云摇头,眼神瞬间变为深邃。
“而且,不止一个人。”
当月十八。扬州城,相府宅邸。
相府华老夫人八十大寿。华府三代宰辅,声威赫赫,京中高官几乎齐聚此地。一时热闹无两。
门外,冠盖如云,车马倥偬。更有相府护卫锦衣大刀,自相府门外两队直线排开至街心。繁华热闹中自有一股人臣颠峰处的威严荣光。
“闲人江远,特来替华老夫人贺寿。这位是我朋友,慕相府寿宴盛景,特来一观。”
负责门口待客的侍卫接下请柬扫了眼一身青衣的江远,随即目光转向他身旁之人。身着锦衣头戴玉冠的沐云,怎样看也象是个气度不凡的贵介公子一个,侍卫虽疑惑是哪家公子不肯报出身分,却碍于上面交待,须对这位江远公子要特别客气,遂不敢多问。一躬身将二人让进府内。
二人随着待客小厮一路步进相府,沐云高大异于常人的身形一路引得不少人侧目,让本不想引人注目的江远不由叹息:“让你穿这身衣服,竟也错了——原该让你打扮成小厮模样才对。”
碍于四周人群,沐云压着嗓门沉哼了声:“你还真敢说。”
两人在席间坐定,不多时便见那当朝宰辅年轻相爷亲自出来待客。言笑晏晏,一身滚银丝边纺绸袍更称得人似玉树气韵风流。
众官尽起身,待众人一一拜过,华相行至江沐二人席前,笑意更见盈然,对着江远微微一礼:“江远兄能来,程玉实在深感高兴。”说罢目光一转,朝江远身旁的沐云看去,嘴中问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熟,莫不是上次……”
“他正是上次相爷在摇情坊见过的沐云。”
沐云朝着当朝宰相略微一礼,神情不卑不亢:“见过相爷。上次摇情坊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沐公子休要多礼。江远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八拜之交,些许小事请勿以为念。”华程玉说话间朝沐云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大赞道:“上次因太过仓促,未及细看,今日再见,沐公子果然器宇轩昂,一见之下令人心折。如此人物,真是令本府壁上生辉。”
沐云淡淡笑答:“相爷缪赞,相爷年少得意,才是人中龙凤。”
华相在又与二人寒暄片刻才离去。遍观来客坐席,尽皆金龟蟒带,互作笑谈。唯江沐二人远坐席边,不与人交谈。好在宾客实多,二人又敛气收声,刻意隐藏,故在这声浪翻滚的大厅并不突兀。
祝寿典乐响过,华老夫人也在华相搀扶下进了大厅接受众人祝寿献词,之后便进了内堂,与来宾一并观赏杂耍表演。
杂耍队俱是一二三岁面目清秀身着五彩服装的少年,身轻体柔,翻腾倒立都熟练之际。最后收场一曲目叫‘彩云叠翠’。杂耍少年一人一人叠将上去竟至十来人高,而俏然立在最顶端者,一身湖绿翠衫,身材玲珑,竟是一名少女。少女单足在人梯顶端伫立,那抹俏生生的姿态,便宛如山岚叠翠中拥了一朵娇俏的山茶。而她以单足踏于银盘之上,整个人在银盘之上时而轻盈作舞时而翻转跳跃,其惊险处让观者屏息,而那美妙姿态却引得厅内一阵阵喝彩。
少女面泛微笑,突然拔起身体单脚连旋数下,正待要完成高难度动作以博取更热烈的掌声来结束这场表演之际,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旋转太急,她竟然于半空中失了平衡,身体直直朝位置靠近表演场所的江沐二人坐席跌落。若落得实了,这满桌酒碟飞溅不说,恐怕这少女也会为碎片所伤。
沐云头也不抬,在少女朝他跌落前单手虚空对着那少女一托,于半空之中阻了她坠落之势,将她抛了开去。众人未及惊呼前,那少女竟又稳稳立在了最顶端的银盘之上。笑意盈盈,朝着寿星贺寿,并未有丝毫慌乱。
众人怔了一瞬才拍掌轰然叫好,只道方才那一跌落也是表演部分。
“方才多亏公子搭救,才让我免于出丑。”杂耍少女谢了场,径直走到二人桌旁,朝着沐云屈身福了一福。神情娇俏,眼波流转。
“不必。”沐云眉眼冷淡,并不愿多加理睬。
少女娇容上不由带了几抹愠色,正想发话。
“灵儿!你还嫌闹得不够,还要在这里打扰我的贵客。”正是华相沉着脸走过来。少女见了华相嘴角一嘟,并不回嘴。华相白了她一眼,对沐云谢道:“方才多谢沐公子搭救,舍妹生x_ing玩劣,让你们见笑了。”说罢朝身旁的华灵眼一瞪:“还不回内堂去,一女孩子家竟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人家想替祖母祝寿,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嘛。”华灵嘟囔着,却不敢违背兄长命令,朝沐云瞟了眼,方自蔫蔫离去。那眼神似嗔似怨,极是丰富,可惜沐云始终只是低头饮酒。
沐云一身华服,如今又刻意敛了那股冷冽霸气,当真是朗朗眉目,英挺潇洒,又出手相助,引得人家小姑娘芳心荡漾也是常事。
“方才她是故意的。”待华相走开,江远凑近憋着笑轻声道,“这相府小姐恐怕是看上你了,沐公子——今日穿这身衣服果然是对的。”
沐云冷冷扫他一眼:“我只不过不想让这一桌酒菜白白浪费。”
祝寿高潮,是当朝圣上的贺寿圣旨。华相领着厅中诸官待为接领,一时荣耀无两。
“随王府竟没人来拜寿。”江远目光扫过大厅,语声略带着不可思议。沐云饮着酒望着大门方向并未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