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默默地进行着,一切都平缓有序地进行着。街上,依旧祥和,叫卖的,走路的,喝茶的,听戏的,一切如往常,没人知道,这暗里,战车百乘驷马千匹,已是波涛汹涌,很可能,在下一刻,便会卷起惊涛骇浪腥风血雨。
是的,没人知道。所谓的暴动,原本便是在人们措手不及间发生的,灾难也是如此。
北方腊月天,漫天飞雪,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选择这样的天气,沐云自有道理。随王的银盔军常年驻守南方,自是不习这样数九严寒的天气,而飞云阁的精英部队却长期蛰伏于北方边境,加之飞云阁中人人会用烈焰心法,在这样的寒冷之地却是无丝毫不适,行动自如。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战争中这种容易忽略的却往往又是重要的环节飞云阁主从来也不会忽略。
沐云在马上慢慢露出笑。对于这样的不利境地随王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倒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位世人口中传颂如神明的王爷要如何摆脱这种不利境地。
当然,即使是准备也得建立在他事先知晓的基础上。若不知道,哼,随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
世事总是变化无常。
就在沐云秘密到达青州时,他发现,随王是来了,却没有带着他的银盔军。
*
拢翠居的留园,自几月前那位神秘的客人来了之后便成了神秘的所在。除了阁主指定的服侍使女,其他人均不许靠近。赵骥与严承是飞云阁中一流高手,平日在阁中也自是颇有地位,二人却同时被派来看守这小小的留园。阁主亲自下令,二人不敢怠慢,站在这门前已有几月,他们只知屋内之人是个极为重要的人质,却从未曾入内见过屋内人的面貌。飞云阁规矩极其严厉,若有违犯处罚极其严酷。二人地位虽高,未得命令却只是谨守职责不敢多生枝节。
事实上,除了他们,看守留园的还有另外两人,都是与他们武功身份地位相当的阁中高手,四人分成两拨,日夜轮值。今夜轮到赵严二人当值。一直到现在这个轮值的夜晚,他们都认为这份阁主亲自指派的是份清闲不费力且毫无危险的任务。
因为在这之前从没有任何人闯留园。
是的,只是到现在为止。
就在二人闲闲聊着笑话时,一个修长的身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园角那片紫铃兰花架下。二人大吃一惊,虽然刚才两人正值说笑,但练武人灵敏的感觉并未闭塞,这人来得无半点声息,直如夜间幽影。来人静静站着,即使他穿着黑衣蒙着面,即使他只是就那么随随便便负手站在那里,就让赵严二人感到这人绝对不是寻常之人,只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那股柔和的气息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高手该有的凌厉,反而让人觉得舒服之极,赵严两人虽心中疑惑惊讶,却不愧是飞云阁中一流高手,几乎是在看到来人的同时伸手拔剑凝神以对。
“什么人?”
“想找你们要个人,不知你们肯是不肯?” 蒙面人站在那处y-in影下身形仍未移动,语声柔和里略透着清冷。
“哼!想要救人,那也得问问我们手中刀剑。”
蒙面人似乎是轻微地带着惋惜叹了下,“看来你们是不肯把人交给我了?”
“笑话!”
“那真是可惜了二位。这里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要带走。”
两人被蒙面人不急不缓的态度激怒,喝道:“到底是何人,藏头露尾,何不把面罩取下,光明正大地打一场,难道是你面目见不得人!”
蒙面人静了一静,居然答道:“如此也好,看情形你们是不愿把人交给我,这样也就无法留你们x_ing命,认得了我,也好让你们死得明白。”
听这人口气,竟似已把他们当作死人般,二人怒极,大笑起来。其实备战期间飞云阁守卫比之往日森严数倍,此时只要二人发出求救信号,飞云阁自会疾速出动众高手来援,只是这赵严二人平日极为自负,又鉴于身份,更想亲自掂掂这蒙面人斤两,未及交手自然不会先惊动他人。蒙面人仿佛也是看准了这二人心理,态度也不急不躁,说着竟真取下面罩自花架y-in影下走了出来。
本是杀气遍布全身的两人忽然呆住,不为其他,只是初见这蒙面人的面貌让他们发了怔走了神。
常听拢翠居里的侍女们暗地议论说这留园里的人如何如何的美,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赵严二人相信,留园之中的人再美,也绝不会比眼前这人更过。并不是说要比较面貌上的鼻子眼睛眉毛如何如何的精巧如何如何的艳丽,相反,乍见此人,让人惊叹的并不是他那张惊若天人的脸,而是那股蔓延在他周身的即使是身着夜衣也掩盖不了的飘逸轻灵的气息,赵严二人乍然见了直惊觉他简直如神仙中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来人悠悠答道:“承天之道,王者圣威,永伴君侧,赐尔为随。”
赵严二人听了,不由面色一紧,来人念的正是已驾崩的老皇当年册封随王诏书里的四句诏文,天下传颂,妇孺皆知。望着眼前这人模样,二人脸色渐渐转白:“你……难道是……是……”
来人这下并未答话,身形却是动了。赵严二人并不是完全自负,他们是真正的高手,可是在就在他们来得及转念想发出求救信号之前,人已缓缓颓倒,眼睛里还带着完全的不信。
来人看着那两具兀自双目大睁犹自不信的尸体。
“情形所逼,你二人身手不错,若要在不被众人发现前生擒恐怕不行,不得不逼我出杀招。”
看了看自己双手,不由叹了口气。他不想伤人,可他却不得不杀人。承天之道,王者圣威,永伴君侧,赐尔为随。十岁封王,天下传颂,何等荣耀,可如今自己念来却只余满嘴的落寞与倦意。
他走进屋内。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床上的人静卧未醒,他不意外,因为这几月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他静静走到床前,看着那苍白脆弱仿佛一捏便碎的容颜,心忽然揪了起来。
这个人,他保着天下太平,却保不住身边亲近的人。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让你受苦了,羽儿。”
一声带着歉意地低语响起,他抱起床上之人飘然步出房门。
第二日清晨,当守卫留园的另外两人过来换班时,大惊赵骥严承二人无声无息地死在院中,留园之内的人也不见了。急向各楼楼主汇报,各位留守总坛的主事者一商议,一时间又不能向阁主汇报,便着人去露园请江远前来细细商讨一下事情发展势态。江远平日受阁主器重,地位超然,下面那些人不知,这些阁中身份高的人却是一清二楚。只是那侍卫领了令去了半日才见回来,说找了大半个拢翠居,没有找到江公子。
在众人耐心等了一日之后,他们发现,江远失踪了。
第二十五章
腊月十三,青州万盛楼上皇旗招展。
万盛楼下人山人海,万民齐聚,来,只是为睹一人之姿,那傲绝天下的一人。
万盛楼数丈来高,人,便站在那高楼之端,旌旗之下,俯身向他的臣民遥遥挥手。
楼下呼声如潮,仰慕,感激,崇敬……楼高百尺,而皇旗招展下,那人的面目更是隐约难辨。可楼下的民众兴奋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人拜下,千万人拜下。
看得清楚与否,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们要拜的,其实并不是楼上的人,而是楼上高高飞扬的皇旗上的那个名。
当一个名字成为一种传说,重要的,或许已不再是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人,重要的,已经只是那个名字本身。
一抹黑色的身影立于另一高处,冷冷地看着不远处楼上的人,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被这些愚民当作神一样地礼拜,颂扬,这就是你的人生目的吗,随王。
夜幕降临,人群终于已被朝廷兵士疏散离去,夜色中,‘万盛楼’那御笔亲题的三字被华丽的宫灯映照得更加庄严肃穆。楼里楼外,守卫森严,却有一人身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飞入万盛楼后院。夜闯随王下榻之地已属胆大妄为,而形貌全露,面上没有丝毫遮掩,便更显出此人行事的桀骜与嚣张。
潜进内院,沐云并没有杀人,并非他仁慈,只是这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
“此处已是万盛楼中心,不知阁下还想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