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不觉悟,昏迷来日久。”顾秉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闭上眼睛,空室之中,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一片虚空荒芜之中,依然有淡淡的龙涎香味纠缠不去。
第九章:强吟风景乱愁肠
安义带来的侍从已经开始准备行装,皇帝出京月余,是时候回去了。
赫连杵驾着马车找来的时候,顾秉正带着清心在嘉州四处游荡,采办些西蜀土产让轩辕他们带回去。
“勉之老弟,上车吧!”赫连杵执着鞭子招呼他,钟衡臣坐在他身旁,没精打采的样子。
顾秉有些茫然,问道:“去哪儿啊?”
赫连杵还没回答,马车里一个带笑的声音传过来:“顾秉你好大的胆子,之前允诺过带我们往竹海一游,才过了没几天,竟然就忘得干干净净,君子贵在践诺,勉之,你不会要当小人吧?”
顾秉苦笑,从清心手里挑了几样小食,便上了车。
轩辕斜靠在车厢里,旁边安义用一鎏金小釜煮着茶,香气四溢,似乎是今年新产的银针。
顾秉在车帘旁跪坐下来,把手中的吃食交给安义。
轩辕好奇地探头过来,拿起一块蜂巢般的酥糖看顾秉:“这是什么?”
顾秉笑道:“这叫做窝丝糖,因其状似丝茧而得名,臣记得陛下喜食甜食,不妨尝尝。”
轩辕放入口中,顿感糖丝细如发线,松酥细腻,香甜可口。顾秉见他凤眼都笑眯了起来,也跟着淡淡地笑了:“陛下,这里还有寿星橘,樱桃蜜饯什么的,陛下启程时不妨带在路上吃,消疲解乏。”
轩辕留意他神色,点头:“勉之破费了。”
顾秉低头微笑,安义公公在旁道:“陛下这个倒是不用担心,顾大人无妻无子,侍从也不多,顾大人的俸禄怕是根本用不完,我们难得来西蜀一趟,占他些便宜,顾大人应该受宠若惊。”
轩辕斜他一眼,却听见顾秉道:“臣的俸禄本就是陛下所赐,别说吃些山野粗食,哪怕全都捐给大内,也是合情合理,荣幸之至。”
轩辕用手中折扇敲顾秉头一下:“为官看你蛮精明的,怎么为人处世还是这么缺心眼,小心哪天被他们几个卖了去,怕还抢着帮他们数钱呢。”
顾秉谢过安义递来的茶水,也开玩笑道:“臣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就算公公或是周玦几个真想卖,恐怕还没人敢买吧?”见轩辕忍笑,便剥了个蜜饯给他:“何况,臣一个大男人,既不能cao持家务,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连吟诗作赋都只是庸庸,买臣去怕也只能做个西席先生了。陛下周围都是人精,这么亏本的买卖才不会做。”
轩辕抚掌大笑,车外的赫连也跟着起哄:“陛下要是愿意卖,我就把勉之买回去当主簿,实在不行压寨夫人也行啊。”
顾秉大窘,轩辕随手拿起一块窝丝糖向赫连砸过去:“没大没小,敢情朕的羽林军是个山寨,朕是山贼头子啊?”
赫连接过糖放进嘴里,憨笑。
轩辕笑完,若有所思地看顾秉,缓缓道:“冕儿才两岁,等他长大些,勉之,朕看这个太傅就由你来当罢。”
顾秉推辞:“臣当年只是二甲,在朝中资历尚浅,太子太傅事关皇脉存续,江山千秋,还请陛下挑选博学大儒如苏太傅,或是当世才子如衡臣兄方能胜任。”
车外钟衡臣身体一震,满含期冀,心说不能当太傅,当个太子宾客大小也是个三品官,却听见轩辕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朕眼里看来,饱学大儒也好,不世才子也好,多于牛毛,但对朕,如勉之这般忠心的不多。”
见顾秉沉吟不语,轩辕摇摇头:“不过太子还小,此事倒不用这么早定下来。”赫连轻咳一声:“陛下,永乐镇到了。”
顾秉反应过来,掀开车帘跳下来,又找到一个马登,让安义公公扶着轩辕下车。钟衡臣看着几人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由得再次悔恨当年离开东宫目光短浅。
清风摇曳,竹影婆娑。遮天蔽日,万竹掀涛。
轩辕摇扇四顾,看向顾秉:“早听闻嘉州是天府之国,今日看来果然是不假。”
顾秉笑了笑,难得露出几分自负的表情来。
钟衡臣也在一旁奉承道:“嘉州在顾大人的治理下,方成人间胜景。三江汇聚,峨眉奇险,竹海幽静。顾大人牧民有道,仁心仁术,实在是我孔门之典范,士林之楷模。”
顾秉被他说得有些发愣,也只好边笑边推辞,心道峨眉山不是他顾秉所开,竹海也不是他顾秉所植,天工造物和他顾秉的教化又有何关系?
几人之后边走边谈,时不时钟衡臣赋诗几首,倒也算是颇得意趣。行至一处山谷,竹径盘旋,溪水清冽,山花烂漫,轩辕甚是喜爱,于是问顾秉:“这个山谷有名字么?”
顾秉答道:“回陛下,此处名曰忘忧谷。”
轩辕点头:“见之忘俗,进而忘忧,倒是贴切。”
又到一处山洞,山势回环,丹崖如削,几人在峭壁上的小径行走百米,放看到一狭长山洞,洞口虽小,里面却是极深,有座道观深隐其间。
轩辕挑眉看顾秉:“还说勉之你没有以权谋私?这么好的地方,不给佛寺却给道观,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
顾秉苦笑:“想不到在陛下眼中,我竟是如此小人。这道观已有百年,就算是臣,怕也是前世了吧?”
轩辕安抚地拍拍他,径自观赏了会玉皇殿及灵宫殿的神像石刻,沉思半晌,随即从原路出洞。洞口本是竹林的最高点,从此眺望,翠浪起伏,浩渺连天,湖泊如镜,溪流纵横,泉水泠然,顾秉在旁尽责解说:“此洞唤作仙寓洞,因天风浩荡,山竹摇荡,声若龙吟,此观故名龙吟观。若是晚上来,还可以听到弹琴蛙声,余韵如同古琴,堪舆峨眉弹琴蛙媲美。”
轩辕长叹:“朕虽富有天下,但山水之胜,异域之美,恐怕比起诸位见得都是远远不如,不失为人生一大憾。”
顾秉笑笑:“不瞒陛下说,除了嘉州和家乡升州,臣去的所有地方都是随行陛下的。”
轩辕看他:“那就比朕多个升州。江南好风物,不知道朕什么时候才能一览。”
顾秉低头笑:“臣也有八年未回故乡了。”
轩辕叹气:“下次若有机会一道去吧。”
如同老友一般的对话,钟衡臣等人艳羡,顾秉心里却有些淡淡的酸涩,他知道,按照轩辕的x_ing格,下面一定会宣布些重要的事情,恐怕这次要调离嘉州去其他地方当主官了。
果不其然,轩辕转身,似笑非笑地看顾秉:“勉之在嘉州六年,当四品官也有两三年了吧?想不想动动?”
作者有话要说:古人的送别诗总是充满基情,....就我个人觉得恐怕是交通过于不便,相见一次都要等个十年八年,离情依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恐怕是我们这些现代人所不能想象的.
多和远在异国或是他乡的好友联系吧,游子听到故乡的声音,总会觉得很开心\(^o^)/~
第十章:太守倦游红不知
顾秉回到府衙就召集所有臣僚议事,涝灾刚刚结束,炸山之事也是刚刚了解,大半夜被召来的诸人都是一头雾水,顾秉亲自给大家斟茶更是让所有人惴惴不安。
诸人对视半晌,曹司粮第一个开口:“大人深夜召见我等,有何要事要吩咐?”
顾秉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淡淡道:“恐怕不日本官就要迁离嘉州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但转念一想,顾秉在嘉州的政绩有目共睹,加上他又是东宫旧臣,从赫连将军亲至嘉州为他撑场就可看出当今圣上对他的器重,虽然有些不舍,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毕竟是人之常情。
于是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顾秉波澜不惊地听着,摆了摆手。
“顾秉走后,按理说不该c-h-a手嘉州政事,但仍有几个不情之请,其一,涝灾刚过,农田被毁,赈灾之后百姓也已疲乏,有些沟渠水利,以百姓之力恐怕难以施行,还请司曹司粮几位多多费心,衙门派些能工巧匠出力出钱,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之事不可荒废;其二,顾某前日查阅了嘉州各县的官吏文碟,发现冗官冗员,尸位素餐之事数见不鲜,于是顾某自作主张在卸任之前罢免又或者说调整了一些官吏。”在座所有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难堪,顾秉微微笑了笑:“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诸位都不在其中,所以不用过多惊惶。顾某相信诸位不是结党营私之人,所以哪怕有门生故旧被裁撤,顾某想诸位应该也是心悦诚服吧?”
有人问道:“敢问大人又是按照什么裁撤调整的?”
顾秉点点头:“私德与官位不称者,功劳与俸禄不称者,能力与官职不称者。当然了,顾某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最终如何决定还是要看吏部上官的意思。”
众人点头,心中各自打着小九九。
顾秉接着道:“我要拜托诸位的是,无论吏部最终如何裁定,请诸位务必协从新任刺史选贤任能。宁可有过于君子,不可有失于小人,顾某相信诸位都是君子,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藏月山上的佛像,我希望司工大人,在不劳民伤财的情况下,可以把它尽快的修建好,这算是我个人的一个请求。还有,那个佛像,就按照这幅画像来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