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义正待告退,便听轩辕道:“等等,朕还有些事问你。”
安义偷偷看他一眼,跪下来。
轩辕边盖玉玺,边佯装漠然道:“大理寺那里,有消息么?”
安义回道:“奴婢早上差人去打听过,顾大人已经住进去了,都安排的挺好的。”
轩辕点点头,又问道:“那儿冷么?”
安义失笑:“陛下,立夏都过了,哪里还会冷啊。”
轩辕表情严肃:“监牢里暗无天日,y-in冷潮s-hi,勉之南方人,最经不起冻,你和裴少卿说一声,让他们加些被褥。”
安义踌躇半晌,还是开口了:“陛下,不是老奴打听朝事。老奴知道,陛下做事情一定有陛下的深意,可为什么就一定要把顾大人投进牢里啊。说顾大人贪赃枉法,洛京和嘉州的官民怕都是不相信的。”
轩辕长叹:“勉之这次引火上身,朕不是要害他,朕是想保他。”
安义为轩辕添了些茶水:“可老奴还是觉得不忍心,陛下是没看见,顾大人今日戴着枷锁镣铐从府里去牢房的样子,褪下了那些个朝服才发现,人都已经快瘦脱形了,现在还要在牢里受那个罪。”
轩辕淡淡听着,表情也渐渐暗淡下来,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安义关上宫门的那一霎那,瞥见轩辕缓缓地倒在龙榻上,像是睡着了。
顾秉作为有口皆碑的德泽朝第一宠臣,兀然锒铛下狱对朝野官场乃至于市井江湖都可算是一场巨大震动。一时之间,众人就着蓟北案和顾秉案,你放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这日的大起,群臣皆有志一同地缄默不言,赵子熙身后的空位仿佛在提醒着人们,不管你是烜赫一时还是九锡宠臣,只要沾惹上蓟北一事,就是粉身碎骨,永不翻身。
有人上前一步,开口便道:“陛下,臣要参原大理寺卿顾秉。”
轩辕饶有兴味道:“哦?钟卿像是知道些什么秘辛,倒也让裴少卿他们定案多个证据。”
钟衡臣比嘉州时更沉稳了些:“陛下,臣和顾大人素无恩怨,此次弹劾顾大人完全是为了天下公义,江山社稷。诸位同仁,顾秉实实在在是当世不让的伪君子,隐藏至深的真小人!”
满堂哗然,毕竟顾秉入朝已有十年,能上朝的众人品秩都不算低,和顾秉再不济也是点头之交,突然听闻一个熟识的人竟成了卑鄙小人,一时间惊讶猎奇嫉妒了然等等表情在众人面上精彩纷呈。
轩辕低笑:“是么?那钟衡臣你便说来听听。”
钟衡臣志得意满地笑道:“其一,他妄自尊大,武断专权。在嘉州担任刺史时,就曾私自放粮邀功,开山泄洪。其二,他无视圣人教诲,沉迷道术,滥用公权。他在嘉州耗尽民财凿山修建佛像,至今还未完工,其间盘剥了多少民脂民膏,数不胜数。其三,他结党营私,和朝中某些大人沆瀣一气,祸乱朝纲,甚至逾矩常往中书省行走,其间既无圣旨又无吏部公文。其四,他私行不检,我朝禁止官员狎妓,但有人曾经撞见他在嘉州进出青楼,行踪可疑。其五,他私德有失,家乡舅家供其读书科举,他却忘恩负义,用五十两银子羞辱舅父,还以官威严词恐吓。”看到众臣窃窃私语,他颇为得意地继续,“至于顾大人是否和藩王勾结,是否意图谋反,那就是大理寺要查的事情了。作为清流言官,下官要说的就这么多。”
一石激起千层浪,说罢,众人七嘴八舌地落井下石。各种各样奇怪的证词论据层出不穷,尤其是和顾秉政见不同,抑或是暗藏嫉妒的大小官员,仿佛过节一般兴高采烈,喷出来的口水险些把太极宫都淹掉了。
也有一些人并不苟同,但要么明哲保身,要么人微言轻,要么如周玦秦泱等人和顾秉同属一党不方便c-h-a嘴,顿时讨论出的结论似乎是顾秉不除,无以安社稷,顾秉不除,无以定民心。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肃静。”众人看去,发现竟是阁老派的赵子熙。
赵子熙依然心高气傲,众人心中皆惊奇万分,总觉得顾秉这次算是再无活路。
“陛下!”赵子熙行礼,“在圣意独裁之前,臣想给大家看些东西。”
第二十四章:何事千忧自惘然
赵子熙从袖中拿出几卷纸张:“诸位,第一件便是北衙禁军的大将军赫连杵的证词,当年在嘉州开粮仓以及炸山泄洪均是上意,炸山时,赫连将军恰巧便是传密旨的钦差,而且......”赵子熙冷峻的脸上露出几丝讥讽,“钟大人,需要在下提醒,当时其实你也在场么?”
钟衡臣有些惊慌地看向轩辕,对于弹劾顾秉一事,他本相当顾忌,因为轩辕对顾秉的宠信在嘉州时,是亲眼见过的。可偏偏昨晚周玦突然前往他家拜会,那个权势熏天的当朝二品官对他和颜悦色,暗示他若是扳倒一个人,翰林掌院的位置迟早是囊中之物。他不能不动心。
尤其当他得知要弹劾的是顾秉。
“其二,”赵子熙清冷的声音仍在继续,“这是嘉州十万士绅以及百姓的联名证词,他们证明修建巨大佛像本是民意,而所需银两均是富商巨贾自愿捐纳。而嘉州地方官员纷纷以身家x_ing命证明顾秉在嘉州为官清正廉明。”
轩辕托着下巴,头一次觉得往日面目可憎的赵子熙看起来如此顺眼。
“其三,臣今日起身,在庭院内发现一封密信,内中言明,顾大人确实曾经去过青楼,但却不是为了狎妓,而是为圣上向江湖人士打听消息。此事,嘉州怡红院的老鸨亦可以证实。”
“最后,关于他苛待家人之事,顾秉故乡升州幕府山中渔樵猎户僧侣皆可证明,顾秉在升州其间,其舅家对他不闻不问,极尽折辱,顾秉以德报怨,方是君子所为。臣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为臣之本分,如此忠良被构陷下狱,实使亲者痛仇者快。臣今日斗胆为天下请命,请陛下早日放出顾大人!”
他这番话一出,朝堂上一片死寂,而轩辕则含糊其辞:“疾风知劲Cao,板荡识诚臣。”
散朝的时候,周玦被轩辕留下。
“伯鸣,朕登基以来,今日朝会最是精彩。”
周玦也笑道:“不过陛下什么时候把赵子熙拉到咱们这边儿的?”
轩辕摇摇头:“朕还真没拉拢过他,他今日帮顾秉,想必是他们平日里的交情,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周玦感叹:“想不到赵大人还是个耿直之人,不过,臣倒是觉得以赵大人之力,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天南海北那么多的证词,还是有些牵强吧?”
轩辕撇撇嘴:“周玦,有的时候,你这个寻根问底的毛病还真的挺讨厌的。”无奈一笑,“好罢,三日前,顾秉刚刚下狱,赵子熙递了个密折,直截了当地告诉朕他欠顾秉一个人情,想帮忙,朕便派暗卫前往嘉州,升州,又找到了忘尘叟,今日子夜刚把东西搞齐。”
周玦顿了顿,轻轻道:“臣之前还在想,顾秉为什么为了陛下连命都不要了,现在算是明白了。”
轩辕没说话,黯然看着太液池田田的荷叶。
周玦也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江南的荷花和北方的不同,到了盛夏开起来的时候,是可以铺天盖地的。花颜色也格外的多,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臣幼年的时候,常和大哥小弟一起捞菱角,采莲蓬。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轩辕拍拍他的肩:“令兄不是还留了一脉骨血么?若连韶儿都养不大,朕便把皇长子过继给你们周家。”
周玦大笑:“陛下这话,让我堂妹听了可要伤心死了。不过,臣今日向陛下担保,以后定会劝导周妃,皇长子以后绝不会介入夺嫡之事。当然,若陛下实在不放心,把皇长子送去江南也是可以的,但一切开支需由太府寺承担。”
轩辕翻白眼:“有你这样的舅舅么?不过,”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刚刚朕好像看见苏景明把赵子熙拖走了,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周玦被他提醒,恍然大悟状:“陛下,臣似乎是明白些什么了。苏景明向我们告密,总有一日会被士族知道,而我们也未必会真的保他。赵子熙看起来是还顾秉的人情,其实恐怕是在递投名状吧?至于他们的关系......”他促狭一笑,“他那么着急保苏景明,怕是和陛下想保顾秉的心是一样的?”
和他预想不同,轩辕既未否认,亦未着恼,只看着从定陵山间移来的桃树,淡淡道:“朕如今的心情,不过是‘秀庭手种花如锦,回首春风一惘然’。”
周玦亦是沉默,半晌方问道:“那顾秉知道么?”
轩辕苦笑:“朕哪里敢让他知道,朕怕吓着他,更怕他觉得恶心。”
周玦还没来得及说话,安义公公一路小跑过来,张嘴便是:“陛下,东宫那里有消息,说他们没拦住,小太子往大理寺去了!!!”
顾秉看到轩辕冕的时候,不是不惊讶的。小太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似乎是惊讶于顾秉没有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快走到跟前的时候顿了顿,而后强自镇定地开口:“顾叔叔,孤来看你了。”
顾秉颇为严肃地看他:“殿下不该来这里。臣已是将死之人,要是再牵连了殿下,那就不好了。”
小太子咬住嘴唇:“无妨的,反正孤这个太子也是当的朝不保夕,顾叔叔得宠的时候,不是也没怕被孤牵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