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赵子熙摆摆手,“如今宇内承平,就算有什么差池也都可以弥补,哪里需要陆大人以死谢罪,真是杞人忧天。”
“赵相,顾相回来了!”小黄门前来禀报。
赵子熙起身相迎:“勉之自己逍遥自在去了,却留下朝事繁重,让我等好苦啊。”
顾秉笑道:“赵兄还是喜欢说笑,我看赵兄气色甚好,来时心里的一点忧虑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赵子熙瞥了陆显一眼,陆显识趣告退,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唉,”赵子熙神色冷下来,“勉之,你从河南道回来后见过陛下了么?”
顾秉皱眉:“一回京便直接来中书省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陛下昨日密召我,竟然对我说,准备下月初四就让太子监国。”
顾秉却未见意外:“陛下对我透过底。”他嘴角带着笑意,“下月初四正好是圣上寿辰,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赵子熙没好气:“太子虽然在中枢也行走了些年头,可毕竟才十七岁,还欠些历练,偌大的朝局全部托付给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陛下怎能放心?”
顾秉终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的本意其实是直接禅位,被我硬生生拦住了,赵兄,自古英雄出少年,陛下这个时候在东宫就已经文韬武略颇为不凡。青出于蓝,我想太子应该也不会差吧?”
沉吟半晌,赵子熙突然笑道:“太子监国我也无甚异议,不过,若是顾相你也想告老还乡,那我和诸位同仁都是万万不能苟同的。”
顾秉戏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陛下革我的职,那顾某也无话可说。”
赵子熙还想说些什么,安义公公便急匆匆地来了。
“顾相,陛下宣您即刻觐见!”
赵子熙意味深长地笑笑:“勉之还是快去吧,让陛下久候,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顾秉尴尬一笑:“那我先告辞了,明日早朝时再叙。安义公公,劳烦带路。”
绕过太极殿,顾秉一眼瞧见轩辕坐在桃林下品酒。
桃花开得极盛,他一身便服执着酒杯,眼角眉梢无尽慵懒缱绻。
“勉之,你终是回来了。”
顾秉在他对面落座:“是啊,臣若是再不回来,恐怕江山都易主了。”
轩辕噗嗤一声笑出来:“传给朕的儿子,算不得易主吧?”
顾秉沉默下来:“方才赵兄说的较为委婉,但从他话语里不难得知,朝臣们对陛下的决策还是有些不满的,毕竟太子年纪尚轻,处事略显稚嫩,还需陛下的引导与教诲。”
听了他的话,轩辕颇有些不屑地冷笑:“处事稚嫩?朕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那个运气出入六部如同东宫,行走中书门下类于大内上苑,之前他把钱尚书逼得告老还乡的事情,别说你不知道。”
见顾秉语塞,轩辕长叹道:“至于教诲……赵子熙教他刑章法度,周伯鸣教他y-in阳谋略,蔡同恩教他经史子集,苏景明教他诗词曲赋,独孤承教他兵书战策,勉之教他吏治官德,朕教他帝王心术。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未曾传授,朕反正该教的都教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只有靠他自己慢慢参悟了。”
顾秉失笑:“好罢,其实陛下不用找这么些借口推托,顾某虽然愚钝,陛下心里的算盘还是能猜中一二的。”
“哦,说来听听。”
顾秉低头细品盏中清茗,悠悠道:“江湖若许同归去,能为先生理钓丝。”
轩辕起身,在他身后坐下,头枕到他的肩膀上:“朕已经想好了,等太子回来,就宣诏命他监国。然后咱们先去终南山小住几日,吟啸山林踏遍山水。等到腻了,我们就启程,先看扬州风月,再回升州拜祭你的父母先祖,顺道去周家叨扰几日看看姑苏风物。顺大江而下,就是西蜀,朕倒真的想看看,当年在嘉州修的大佛如今是否完工,而刺史府邸里勉之种下的野桃可曾被人砍去。”
顾秉侧倚在他怀里,打断他接着道:“西蜀离陇右已经不远了,陛下想去拜会靖西王么?”
“王叔一定不想看到朕……”轩辕笑得顽劣,“但朕作为天子,本就有职责去巡边劳军,不其门而不入太过失礼,对吧,勉之?”
顾秉好脾气地笑笑,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带些东西捎给周琦,却听轩辕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朕却困在深宫里,从不曾细细看过自己的疆土,更遑论游赏了。想起来,心里也是作悲啊。”
想起数十年所历种种,顾秉有些不忍:“其实臣接到密报,太子大抵三天内能到长安。若是陛下着急,不如咱们先让赵兄先cao劳一两天,明日启程?”
轩辕笑眯眯道:“先前朕已经让安义准备了些东西在终南别业,剩余的,慢慢再收拾,今日正是黄道吉日,适宜出行,朕看不如……”
看他厚颜面容,顾秉冷笑:“蓄谋已久?”
轩辕符轻吻他耳侧:“朕已经想好太子的字了。”
顾秉没挣开,狠狠踩了他一脚:“注意点,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想知道是什么字么?”
轩辕轻轻道:“隐兮。”
顾秉笑道:“大道隐兮礼为基,陛下对太子果然寄望甚厚。”
轩辕拥着他仰首看青穹流云:“大隐隐于朝,朕只愿他日后无论人心如何诡谲,朝局如何凶险,都能有隐逸之心,无名之心。”
顾秉默然,最终还是道:“陛下已然决定归隐,那么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番外三:闲数落花听啼鸟
昨夜风雨大作,轩辕一个人守着空闺,愁肠满腹竟是把窗外夜啼的子归鸟都比了下去。
“陛下,”安义默然道,“顾大人应该明日就能回来了。”
轩辕伸手弹落窗檐下的雨水:“子不类父,朕在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运筹帷幄网罗人才吐纳乾坤胸怀九州,哪里像他,这么大了还要太傅过去收拾烂摊子!”
安义低声纠正:“陛下,第一,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第二,陛下在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正和顾大人守着皇陵呢。”
轩辕回过神来,斜睨他一眼:“安义……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朕退位了连你都开始顶撞朕了?当真是……”
“落毛的凤凰不如j-i?”门口一个凉薄的声音悠悠地飘过来。
轩辕蹙眉:“冕儿,你怎么来了?”
轩辕冕微微侧身,顾秉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父皇的生辰,为人子者倘若不来恭贺,还有何面目为天下主?”轩辕冕站定跪下,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愿父皇仙寿恒昌,福与天齐!”
“朕可受不起,何况方才某人也说了朕是落了毛的凤凰,哪里敢和如日中天的山j-i比肩?”
轩辕冕跪在地上,虽心中腹诽不止,却也不敢起身。
顾秉把食盒重重放在桌上:“陛下!您不饿么?”他虽轻声慢语,但轩辕依稀能感到隐隐寒气,于是十分识相道:“冕儿也起来吧,今日这里无君臣上下,只有父子天伦。”
轩辕冕低头偷笑了下,起身又是恭恭敬敬。
三人落座,轩辕开口:“什么时候回宫?”
轩辕冕淡淡道:“用完膳就走,儿臣不过是心中挂念,特来觐见父皇而已。”
顾秉已经把菜布好,都是些清淡的家常式样,又为父子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轩辕抿了口,笑道:“勉之从赵子熙那儿盘剥来的?”
帮他夹了些酥鱼,顾秉促狭道:“倒也不是,臣去的时候圣上正与赵大人在御书房密谈,臣不便进去,正好又遇见苏大人,便一同小酌了几杯。”
“苏景明还真是大方,赵子熙近来也忙,估计自家就没剩几坛吧?不过冕儿,”轩辕玩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把太傅关在门外吧?更何况你还叫了他那么多年的亚父。”
轩辕冕大呼冤枉:“父皇,您是知道的,哪怕再借朕一百个胆子,朕也不敢怠慢亚父吧?也不知道亚父是避的哪门子的嫌。不说这个了,”他看看天色,“儿臣敬父皇亚父一杯。”
轩辕顾秉知他治国勤勉、从未逸豫,随身太监又在门外徘徊,想来必有要事,便也不曾挽留。顾秉为轩辕冕盛了碗面:“先把你父皇的长寿面吃了再去,沾些喜气,日后必会顺顺当当。”
轩辕冕笑了笑,不急不缓地低头吃面,很是小心翼翼地吃完,竟一根都不曾咬断。他刚想开口邀功,就听门口太监禀奏:“陛下,有中枢密折。”
轩辕冕叹了口气,起身又行了个礼:“父皇、亚父,儿臣朝务缠身,改日再来拜望。”
顾秉拍拍他的肩膀,眼中不无忧虑。
轩辕只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轩辕冕品味片刻,轻声道:“儿臣记住了。”
两人比肩站在中庭,目送轩辕冕一行人走远。
“怎么回事?”轩辕打破了沉默。